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如今这任务十三与京兆焦家有关,那或许说明了焦世聪针对莫惊春,并不是因为简单的政见不合,或许这里面还另有缘由。

莫惊春:“暗十一。”

“在。”

“劳烦去查查看,最近几年内京兆焦家有没有跟其他世家宗室来往过密,尤其是明春王一类的郡王。”

“喏!”

这些事情交给暗卫去查,就比墨痕在明,要简单得多。

自从莫惊春的官位越来越高,墨痕和卫壹就不得不随着他出入不少地方,这让他们的辨识度不断增强,就算墨痕可以伪装,却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莫惊春陷入沉思已久,将最后一颗纽扣扣上后,他扬声叫道:“墨痕。”

正在院中的墨痕急忙走了进来,“郎君?”

莫惊春温和说道:“你今夜休息一晚,明天辛苦一趟,帮我在坊间跑跑腿,查查京兆焦家在京城中的风声如何,再有,查一查,最近焦氏本家的人,可是来京了?”

“是。”

吩咐完了好后,莫惊春这才暂时卸下力,坐在椅子上揉着额头。

宿醉不是那么简单熬过去的。

他现在嘴巴没滋没味,感觉就连丢进嘴里的蜜饯都显得有些淡。晚间吃了点清粥小菜,身体不适的莫惊春早早就上|床歇息。

等到他睡熟了后,不知到了哪个时辰,阴暗的角落里突然步出来一个人影。他的轮廓高大阴森,只能看得到他稳定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踩着软垫走到了床榻旁。

熟睡的莫惊春似乎在梦中略略惊动了一会,然后下意识要侧过身去。

一只大手压了下来,轻轻拍打着被褥。

沉稳的力道一下又一下,平息了莫惊春在睡梦中的惊燥,睡得更加深沉。

黑沉的眸子在黑暗中打量着莫惊春的模样,从他的眼角,再到他的眉眼,鼻子,再到薄薄的嘴唇,手指按在下唇上,无声无息地按压出一个小坑,然后又慢慢复原。

这样亲昵的举动,并没有引来莫惊春的半点不适。

就像是动作的人,那动作,那温度,与触碰,都熟稔万分,难以觉察出危险。

他打量着莫惊春。

在暗色下,他就像是要融入虚影中,难以捉摸得清。

一想到此,这个暗夜的窥伺者便有一种忍不住的冲动。

那种冲动从他的心底蹿升上来,透着邪祟的恶念,他看着莫惊春睡得如此安详,睡得如此平静的时候,心底就更升起一种十足的破坏欲。

他想要……

喉咙古怪地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什么忍耐的恶念。

今日午后,关于焦世聪的全部情况就已经摆在了正始帝案头。

焦世聪此人出身京兆焦家,乃是焦氏的分支,为兄焦连安乃是右都御史,颇受正始帝看重。而焦连安的长女,正是焦明香。

焦连安忙碌在外,家中子嗣的教养都是夫人在负责,而焦世聪与焦连安相差十来岁,这些侄子侄女与他的关系一直不错。

焦世聪自从出仕后,就会在翰林院待了两年,然后外放三年,再回来的时候,便在四年内成了户部侍郎。他如今在侍郎的位置上坐了两年,平日里交流的圈子也不大,除了那些世家权贵外,并无出格之处。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焦明香,焦世聪,这两人都在一处,都对夫子表露出了恶意。难道还需要寡人再吩咐几句,这才知道这其中的重要吗?”

帝王的语气甚是平静,可这看起来便是对这结果不满意。

刘昊在心里捏了把汗,正想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柳存剑求见的请求。

柳存剑从前些时日就被陛下派出去做事,如今方才回来。正始帝看了眼刘昊,这便是让他放人进来。

柳存剑进来后,并非是自己一人。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那便是柳存剑的妻子。

柳存剑与那女子一起行礼后,单刀直入,“陛下,正如您所料,除了赵,李,徐,陈等几家南渡外,窦氏,虞氏,恒氏等等这些大族,都已经在抓紧时间修筑角楼和瞭望塔,而且市面上,铁石的买卖交易,倒是有些泛滥。”

正始帝平静地说道:“还有呢?”

柳存剑身后的女子出列,声音清脆,“陛下,成江上已经摆满了渡船,正是生意红火,就连买卖镖局,半年来所接单,多是往那处去。但是最近一月,时常会有水寇在江上出没,掠夺过往船只。因着成江附近的城镇并无水军,无法与之相抗。”

她舔了舔开裂的唇角,然后又说道:“属下寻了相熟的镖队,混入其中试探了几日。又和水寇交了两次手。属下以为,这些人形形色|色,有披皮的正规兵马,也有是操着古怪乡音的贼人。但这其中却有另一番古怪,在那水寇中,当有倭人。”

正规军会跟水寇混在一处,实在正常。

如今成江附近正是最乱的时候。

有想要渡江的,自然有想要拦着的,有希望世家狂逃的,自然也有不希望世家出事的,各有不同的目的,做法自然就不尽相同。有人想要搅乱这江面上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的踪迹泄露,只能扯一张水寇的大旗。

可即便再是内斗,这都是自己人的事。

倭人,那便不同。

刘昊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陛下,先帝还在的时候,奴婢记得是永宁十二年的时候,曾有倭人来袭,当时水军还在,大将长平将倭人打回老家,从此这数十年间,沿海一带都很是太平。不过距离此事,已经过去二三十年,长平已老,水军也基本都没再操.持起来,除了之前陛下训练的那一只,便……这近年来,倒是偶尔再听到沿海被骚扰的消息。”

正始帝看向站在柳存剑身旁的周君立,“可寻到那倭人的根脚?”

周君立苦笑着说道:“陛下,倭人的言语与我等全然不同。属下虽然抓住了其中一个,不过实在难以分辨他们的语言。而且那人贼是狡诈,险些给他逃了出去,属下只能杀了他。后来因此惊动到了水寇,属下伙同镖局的人烧了他们两艘船,便带着人逃了。”

正始帝扬眉,眼底露出赞赏之色,“不错。”

水寇在水面上讨生活,靠的不只是武艺,更重要的是会水,和船只水手。

如果缺少了这几个,便是寸步难行。

烧船绝对是让他们最痛的事情。

柳存剑和周君立特地跑了一趟,自然不会只为了这两件事,等他们悉数说完,再行告退后,正始帝方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在桌上那份跟焦世聪有关的文书。

刘昊谨慎地说道:“陛下,焦世聪虽有过错,不过此人和焦明香乃是亲戚,这其中该有还未查出来的迹象。还请陛下……”

正始帝懒懒地说道:“寡人在你刘昊的心目中究竟多愚蠢?难道寡人就是那种会冲冠一怒不动脑子的人吗?”

刘昊呵呵一笑,不敢接话。

这要人怎么说呢?

虽然不至于如此,可是陛下一旦起了脾性,便不依不饶,这却是常有的。

帝王的手指点了点桌上这东西,淡淡说道:“这狗东西是该死,不过不是为了此事。如果因为此事杀了他一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世上要让事情广为流传的最好办法,那便是禁止它。”

所以正始帝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刘昊:“没有谁敢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偷龙转凤。”

正始帝踹了刘昊一脚,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傻子,“这心里想的事情跟面上想的事情能会一样?你这是掩耳盗铃。”

刘昊不由得苦笑,陛下这实在是苛求。

正始帝理所当然地说道:“寡人固然能够让整个朝廷都布满眼线耳目,可这样便忒没意思了,原本朝臣就是那木讷的样子,再是一成不变,那寡人可要郁闷死了。”

不过这焦世聪敢于说出这样的话,便正是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如果他真的觉得自身的跟莫惊春有什么,那他才真正不敢说出这话。

一件东西是假的,自然有人暧|昧抹黑当做是真的。

可当真正成为真相时,却无人敢涉及。

刘昊欠身说道:“陛下,不如交给奴婢去做,保管这坊间不会再有这样的传闻。”

正始帝斜睨刘昊一眼,“只是如今这情况,不必插手,等焦家的事情一并处理了焦世聪便是。倒是夫子那边……”帝王的声音话到最后,逐渐低沉下来。

刘昊却莫名从正始帝的身上感觉到一种无名的诡谲。

他抖了抖,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傅,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正始帝长手长脚地瘫在背椅上,如果不是他的相貌俊美,身材高大,这姿势可当真是撑不起来。他的双手交叉在小|腹,一根手指轻轻扬起,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夫子很好。”

正是因为莫惊春太好了,所以正始帝才有点不好。

刘昊实在是有些纳闷,莫惊春跟陛下的关系比从前要更好,而夫子肉眼可见地信任陛下,不再有之前那种留有余地的疏离。

甚至连吃醉了酒,都会在迷迷糊糊之中来皇宫寻找陛下……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问题?

即便正始帝什么都不说,可是刘昊熟悉陛下。这些年他再是如何改变,可是有些小细节却是不会变动的,尤其是神情细微的变化。

刘昊心惊肉跳地发现陛下的心情一直都没好起来……

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便极致恶劣。

刘昊当真是不明白!

正始帝漫不经意地摆摆手,“最近若是母后又找你,便说寡人都看了。”

刘昊没想到话题的跳跃性如此之大,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陛下,太后说了,如果您不想看的话,也没必要骗她。”

正始帝幽幽说道:“寡人心中最是合适的人选便是莫惊春,既都按着她的意思给她了,结果母后居然还不满意,如之奈何?”

刘昊一口气没上来,这倒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陛下,您这不是……”刘昊哭笑不得,“太后应当只是想让您立个招牌罢了,毕竟宫中可以只得了大皇子一个,却总不能连一个后妃都无。”

这不仅是朝臣愁苦的事情,也正是太后担忧之事。

她现下都不期望正始帝能再给她生个孙子孙女,只有大皇子一个也便罢了,可后宫空废五六年,这坊间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都出来了,传到太后的耳中,如何能让太后高兴?

便是挡箭牌,也得给她来一个吧?

虽然莫惊春确实重要,但眼下皇帝已有好转,却不必将那束缚套在牢笼,挣脱不得。

正始帝对这些没甚兴趣。

后宫若是再来一个女人,即便只是竖起来的靶子,都能顺理成章地接管大皇子和后宫的事情。出席宫宴和主持各类大仪时确实会简单些,却也意味着会有人能光明正大地站到正始帝的身旁。

即便是假的,可是在天下人的眼中,这便是真的。

他千求万求,等了数年才得来的位置,结果转瞬间就有人能轻易掠夺,正始帝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尤其是公冶启不高兴地意识到,如果出现这样的局面,莫惊春都不会说些什么。他内敛敏|感,什么都不会说,甚至通情达理地选择接受……

不,不必“甚至”。

正始帝能想象出来莫惊春的回答。

即便夫子说了“嫉妒”,即便夫子说了“欢喜”,可若是从大义的局面来述说,莫惊春只可能会接受。

他不仅会接受,他甚至还会帮着出主意。

一想到这个可能,正始帝顿觉喉咙窒息,像是被无声的大手掐住了喉结。

那是疯狂的愤怒。

刘昊眨了眨眼,将手里已经冰冷的茶倒掉,再重新冲泡滚烫的茶水,小心地推到了正始帝的身旁,轻声说道:“陛下,夫子或许谨慎内敛,不过如今这数年,他待陛下的心,陛下应当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陛下的愤怒从何而来,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正始帝倦怠地握住那杯茶,滚烫的热度一瞬间烫红了他的手指,可冰凉与滚烫的极致相反,让帝王自虐般地握得更深。用力到几乎捏碎的力道,足以让胳膊上些许从前的淡白伤痕浮现出来。

正始帝:“刘昊,你说莫惊春怎么就生得如此通情达理?寡人就没见过他无理取闹的时候。”

刘昊失笑,“陛下,太傅如今这岁数,若是再要无理取闹,那可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