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影像是越来越贴近窗前,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她猛地贴了过来。
“啊啊!”
焦世聪惨叫了一声,手里的枕头猛地砸了出去。
一般来说,主家的院子里都是有人在守夜的。
焦世聪的声音和动静这么大,肯定会引来守夜人的关注,可是没想到焦世聪闹出这么大的声音,整个样子像是陷入了死寂一般,压根没有人前来查探。
焦世聪的动作半是试探,半是恐惧,却没想到真的引来了他最是恐惧的一种。
没有人。
只有他,和这个鬼。
他咽了咽喉咙,哭嚎着说道:“明香,明香,你头七没有回来,你二叔我是真的哭干了眼泪啊!可是二叔无能,你爹说你是出了意外,而不是……”
“撒谎!”
尖锐的手指戳破了窗户,焦世聪惊悚地看到那探进来不像是人的爪子,猛地贴在了床脚哆嗦起来。
“明香!是谁害了你,我给你报仇!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杀的你啊!”焦世聪看着那女鬼像是要挤进来的样子,吓得声音都破了声。
“二叔难道不知道是谁害了我吗?”
鬼魅的影子扭曲了起来,像是挤成了一团……
然后从戳破的小洞观察着他。
焦世聪被自己这可怕的想象吓得拼命咽口水,颤抖着说道:“我,我,如果是他们的话,我没办法……二叔真的没办法,他们都惦记着谋朝篡位的事情,再顺手杀一个我,也是……”
“别人杀不了,曹刘也不能吗?”
如果说之前的事情,焦世聪还留着一点心力揣测这个女鬼是不是别人假扮的,可是在她说出来曹刘的时候,焦世聪反而笃定这个鬼肯定是焦明香。
除了他们两人外,就连晴儿,都不知道此事。
“明香啊!我,我怎敢杀了曹刘啊?他这个人面白心黑,这些腌臜事都是他在出面做的时候,你就该看透他就是个刽子手的天性。曹刘看起来都只在女人堆里活,可那些人之所以会推曹刘出来,如果曹刘真的只有这点能耐的话,他又怎可能得了那些人的支持?!”
“撒谎!骗子!你和曹刘就是一伙的!”
那女鬼在外面发了狂,然后当真一点点从窗外挤了进来,从地上蠕动着,一点一点地朝着焦世聪爬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
焦世聪被吓得发疯大叫。
…
“哈哈哈哈哈——”
长乐宫殿前落满了白雪,被烛光照耀之下,就显得万分素白。
立在殿外的人,都能听到长乐宫内正始帝的朗声大笑。
帝王笑得万分高兴畅快,眼角还带着少许泪。
他取着手帕擦了擦,随手丢在了边上,“焦世聪居然还活着?”
他笑得肆意,更是充满扭曲的恶意。
刘昊笑着说道:“已经没了半条命,他吓得衣裳都没穿就夺路而逃,结果没看清楚路,就直接掉在了焦家后的池塘上。然只下了这几日的雪,那池塘压根就没冻上,焦世聪一脚踩下去,直接掉冰窟窿里面了。”
被救上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口气。
正始帝悠悠说道:“这不是挺好的?这冰天雪地的,他要是有个万一,正好可以下去陪着他的好侄女。”
刘昊:“就是可惜了焦连安。”
焦连安做事是不错。
正始帝淡淡说道:“所以他还活着。”
刘昊讪笑着转移话题,“陛下,曹刘那头倒是没事,彭大娘子的动作看似凶险,可是绣花剪刀才多大呀,那一剪子下去,许是刚擦破皮呢。”
正始帝:“曹国公夫人是个护犊子的。”
刘昊颔首:“不过也正是因着这次意外,倒是让曹刘露了出来。陛下,从前这京城中就已经查过数遍,这群闻到味道的腥鱼倒是更会藏了。”
正始帝笑了起来,“都怕死呢,谁刚探头给寡人抓了,岂不是自找苦吃?不过,刚好虚怀王府的事,也正正了结了。”
虚怀王死了。
他是活活饿死的。
在孔秀被行刑那一日,正始帝就已经撤走了虚怀王府外的宿卫,而且前后门的锁链也全部被打开,就连角门也毫无例外。
那时候,王府内还是有一二个活口的。
可他们或是已经养成了习惯,或是压根不记得时辰,在长久的绝望里已经忘记了可以逃脱的方向,结果生生将自己困死了。
至于外面的人,自然可以进去,更是可以去提醒他们。
可是谁敢进去?
自从虚怀王府的传闻闹出来后,别说是靠近,整个徐康坊都变得死寂。
刘昊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即便眼下还未查出来幕后是谁,但是从曹刘入手,已经简单了许多,焦家应当是在几年前和曹刘搭上线的。”
那时候主动的人,应该是焦世聪。
焦世聪并不喜欢焦连安那一直跟在焦氏本家后的习惯,想要另谋出路。
曹刘,应当就是他的一条路。
焦世聪五年前还在外做官,他最终可以回到朝中,是因为当时的吏部侍郎插了手。不然依着焦连安的性格,应当还会继续压着他在外面做两任外官,等磨砺够了再回来。
那个吏部侍郎,是荣熙公主母妃那边的人。
焦世聪回京,走的是曹刘的路子。
莫惊春之所以查不到,是因为吏部的记录已经没了。
可是正始帝是直接从之前签署的记录查,宫中自然还留着备份。
“曹国公和荣熙公主手底没有私兵,和庆华公主的关系一般,而且他们深入简出,除了偶尔外出礼佛外,平日里并无异动。
“倒是曹刘,十岁出头便外出游历,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才回来。”
刘昊的眉头皱起来,像是发觉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他曾经在顾柳芳的怀民书院就读。”
正始帝不紧不慢地说道:“顾柳芳的书院天下闻名,比之世家的族学还要更好,所以近三十年来,常有世家将子弟送到怀民书院去。曹刘在怀民书院待过,由此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伙伴……当真不错。”他的笑容越来越大,像是有些高兴。
刘昊忍不住抖了抖,陛下那当真是喜悦的笑容吗?
那真的……不是要杀人吗?
“陛下,您是怀疑曹刘才是主导吗?”
正始帝却是摇头,“曹刘只是一把刀,就凭借着他会被彭大娘子刺伤一事,就足以看得出来他过于好|色软弱。他知晓利用女人的本事,却是出卖色相得来,毫无雄心壮志,更无掌控的本领,所以,他只是个马前卒。”
不知为何,刘昊听了陛下的话,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猜出来了?”
刘昊咬牙,“世家!”
正始帝这下笑意才真实了些,“是啊,为什么一直查不出来一个具体的凶手呢?其实并不是查不出来,只是先前的方向错了。”
这指代的不该是一个人。
而是世家的暧|昧和趋同。
敌视焦氏,改朝换代。
这剑指的是两件事,却也是一件事。
想要改朝换代的人有很多,如今正在和莫广生僵持的明春王不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但是敌视焦氏的人,其实并不多。
焦氏虽然压在世家之首,可是他们出仕的人并不多,对朝廷的影响不大。正始帝虽不喜欢焦氏,但是这两代的宗子却是个聪明人。而焦氏更是天下读书人之首,读书人,本不该憎恶焦氏。
……除了世家,谁会敌视焦氏?
刘昊清楚他所说的世家是泛指,眼下尚未确定究竟是哪一家,或者是哪几家,但是在得知此事的一瞬间,他的心里更是怒不可遏。
可正始帝还在笑。
他的笑意愈浓,仿佛当真异常愉悦。
“如此一来,寡人总算知道焦明香和孔秀这一出戏码究竟是为何了,”他的手指敲打着扶手,发出平稳的响动,“这对曹刘来说,应当是一场意外。”
至少曹刘,是绝对不可能让焦明香在这个时候动手的。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在没有一击必中的信心下,对莫惊春下手。
所以,这只可能是个意外。
更甚之,是因着曹刘这厮引起的祸根。
不管是从焦明香,孔秀,再到西街,这是巧合,却也不只是巧合。
有着算计的痕迹,却太过粗糙。
可这“意外”却是连根带起了曹刘。
而挖出了曹刘……
正始帝面无表情,整个殿内的温度都低了下来。
刘昊忍不住看了眼陛下,又低头。
他心里清楚陛下的暴怒。
最理想的条件,应当是在朝堂的兵马跟明春的叛军打得如火如荼时,朝中的注意都被交战吸引而去,再对莫惊春下手,而且不留任何痕迹。
猝不及防之下,莫惊春一死,骤然回神的帝王,当会如何?
如果正始帝当真发疯,就能一举击溃朝廷的信心,即便莫广生再是厉害,他也不过是一介武夫,帝王将相,可不是那么容易当得。
他们要的是彻底改朝换代,他们要的是一个会奉世家为尊的王朝。
百年千年,王朝会变,世家却不会变。
他们有着十足的信心。
“莫惊春一死,他们便可试探药引一事,究竟是真是假?”正始帝扬唇,却像是露出獠牙的恶兽,“人人都笑清河王,可人人都是清河王。”
帝王的眼眸幽深,仿佛像是两颗诡谲的珠子。
“打着骨头连着筋,看来连筋都得碾断才行。”
刘昊听着正始帝的自言自语,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无名的寒意爬上了心头,像是在警示着什么。
他的心口狂跳,像是感觉到了陛下每一句,每一字下,所蕴含的暴戾杀气。
他蓦然想起一事。
这两日,押送清河王的车马,应该是要进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