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太后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透着几分阴森。
她呵呵笑了一声,“好哇。”
她的手指冰凉无比,按在秀林的手腕上,“好哇!”
太后:“去把莫惊春叫来。”
…
等到太后重新回到自己宫中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内双眼通红,脸色苍白的妇人,冷冷地说道:“秀林,去将荣熙公主,郑家的,康家的,还有……”
太后一一罗列出来。
“全部都带入宫来。”
“喏!
…
莫惊春直到第二日下午,才记得要去给家里送信报平安,而他也是在那时候接到了家人平安回府的消息。
整个长乐宫乱糟糟,但在陛下的伤情处理完毕后,朝臣议事的地方又换回了贤英殿。
莫惊春真正再意识到时间,是第二日晚上。
在那之前,他就是在不断地争吵和激辩中度过,即便他有着京郊大营和宿卫的撑腰,再加上刘昊和太|祖令的出现,要一力压下朝臣的抗议几乎不可能。
光是谭庆山封锁一事,就不知惹出了多少异议。
再得知莫惊春身上揽下的重责,更有言辞激烈的言官剑指莫惊春,直言他是图谋不轨,挟天子令百官,干的是谋朝篡位的事。
当时,莫惊春已经连着十二个时辰一滴水,一滴米都没有下肚,嘴唇苍白得很,任由是谁,看着他都像是一个鬼样,憔悴得很,只一双黑眸却清亮得仿佛在燃烧。
莫惊春冷冷笑了起来,一手抓着太|祖令,另一手握着腰间的佩剑,漠然说道:“以我现在掌握的兵力和权势,想要在两日内夺下京城和周边的控制并不难,事到如今我还未动手,便是因为我不愿,而不是我不能,懂吗?”
莫惊春非但没有顺着那个言官的意思,急于去辩白和解释,反而赤|裸裸地昭示着自己眼下的权威。
“如今我与诸位大臣的目的一致,便是在陛下清醒前稳住朝纲,找出幕后凶手,不至于影响眼下明春叛军和朝廷的作战。目的一致,力气往一处使,到时候有了好结果,大家一并高兴。可若是有人在此时,还急于挑刺,分化诸位的见解,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仍然要互相怀疑……
“那我不介意先送这些人上路,等陛下醒来后,我再去陛下跟前谢罪!”
莫惊春狠狠地将这两个东西摔在一处,砸在桌上那清脆的响声,还有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凶戾杀气,才猛地让有些人想起来,这一位,其实也出身将门,也是在这一次里活生生杀出来的猛将。
他平日里低调温和,只是不想人前显露。
却不是因为他不能。
莫惊春恶狠狠将人威胁了一遍后,又提着心力和内阁商议了半宿,直到这一夜后半宿,他才勉强有了少许空闲的时间。
还得是刘昊注意到莫惊春不经意一个踉跄,才心口一跳,忙将莫惊春给扶住,呼喊着让准备吃食,然后又强压着莫惊春去沐浴歇息。
莫惊春直到停下来的时候,才发觉他浑身各处的酸痛,不管是伤口还是额头,都在撕着他的意识。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两日前破破烂烂的那一件,被推去沐浴时,莫惊春要脱下那些衣服,却已经不知简单用脱下来形容,而是生生撕下来。
那些血痂已经和皮肉黏在一处,撕得莫惊春吃痛,浑浑噩噩的精神也清醒了几分。
他在泡进热水的时候,才觉得人活转了过来。
之前四肢冷得冰凉,就连心口都发冷得疼。在身体逐渐恢复温暖后,莫惊春沉寂了许久的肚子总算咕咕作响,疯狂在打鼓。
莫惊春坐在木桶里,怔怔摸着抽|搐的胃,倦怠地闭上了眼。
他的喉咙干涩,胃里饥饿,伤口在水里疼得瑟缩,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他,会死吗?”
在忙得几乎连轴转的一天两夜后,莫惊春才缓缓问及了此事。
【经检测,公冶启的身体仍处在40°高烧的状态,体内炎症严重,若是能在一定时间内降下|体温,将有可能转醒】
精怪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莫惊春唯独能听清楚最后那几个字。
“有可能”。
莫惊春闭了闭眼,感觉身体虽然被热水跑得温暖了起来,可是心口却是怎么浸泡都是冰凉至极。
蒸腾的热气逐渐在莫惊春的面容停留凝聚成小小的水珠,从眼角滑落时,便如同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他从水里抬起手,扶住额头,滴答落下的水花溅起小小的涟漪。
“任务十三为何会失败?”
他太累了,其实莫惊春已经累到躺在热水桶里就能这么厥过去的地步,可是抽痛的额头还在不断榨取着他的精力,让他不愿意就这么昏睡下去。
莫惊春还活着不是吗?
虽然受伤了,可如果之前席和方的任务可以按百分比来算的话,那莫惊春这次的任务怎么都算不上彻底失败才是。
【任务十三所指向的任务对象是宿主与公冶启,打击对象为公冶启,当公冶启受伤濒死时,任务视同失败】
莫惊春微蹙眉头,手指按压着太阳穴,沉默了良久。
他长叹一声。
“你这任务,不仅要人自己解析题面,还要考量任务的过程和对象,可当真将‘为难’做到了极致。”
精怪委屈地说道:【系统设置如此,无法进一步解释】
罢了。
莫惊春提不起劲来争吵这些。
在公冶启昏迷不醒的时候,便是这精怪真的给予了惩罚又如何?他猜都猜得出来,精怪那些的惩罚都不可能是莫惊春独自一人能完成的。
起初莫惊春已经觉得这些惩罚已经到了他能熟视无睹的地方,可有时候却不得不承认,人的想象力还是抵不过惩罚那乱七八糟的设想。
可真是挖空了人类的极限。
莫惊春在水里泡的时间长到险些让人以为他在里面晕过去,这才慢吞吞起身。
他擦拭了身体,然后换过衣物,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刘昊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傅,您就吃些东西吧。”
莫惊春饿归饿,却没什么想吃的欲|望,看着刘昊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是吃下小半碗清粥,还有两块素饼,就再吃不下去。
宫内早就准备了莫惊春歇息的地方,他一时间也懒得再去想什么叫做合适不合适,累得倒头就睡。
翌日,还没到晨起日头爬升的时候,薛青就匆匆入宫。
被吵醒的莫惊春压着剧痛的额头,坐在他的对面,“你说什么?”
薛青耐心地说道:“曹刘已经供认了,他们在谭庆山上确实打算动手。雷老大那一群人,也的确是有人招揽来的。但是这人却不是曹刘,而是林氏主动凑上来的。”他舔了舔嘴巴,神色阴沉。
“林欢也供述,他在三个月前,听从父亲林德明的命令,和雷老大等人会和,然后通过商队潜入谭庆山。在谭庆山中生活了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摸清楚了谭庆山内外的路线。而林氏的老母亲在族人手中,一旦林欢答应为其指挥做事,就能确保母亲往后的治病无忧,所以林欢答应了。”
这件事,之前林欢也同莫惊春讲过。
薛青:“雷老大那群人是林氏牵头的,而搭上线的人焦家焦世聪,曹刘是通过焦世聪和雷老大等人联系。那日跟着曹刘一起下山的女子,是康家人,跟着曹刘一起摔下山崖,结果曹刘摔断了腿,那女郎摔死了。”
莫惊春挑眉,“摔死了?”
薛青点头,“尸体送回去的时候,康家人认下了。至于那些在谭庆山和曹刘见面的人,据曹刘所说,那些都是他平日里交往的好友,所以才会闲得没事干在那一日聚集在严华会上,只是为了他们平日的聚会。”
莫惊春:“曹刘真这么说?”
薛青露出个隐秘的微笑,“至少眼下,是这么说。”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曹刘区区一个人,操控得了焦世聪,透过他又联系上了林氏,再通过林氏把林欢这个得用的棋子都舍弃,再反手入京城郊外……他这是有胆有谋,一人既做王又称将,如此能耐,怎么连逃亡的时候都是区区一人?就连康家女郎,都不过是偶然和他撞上的。”
薛青正襟危坐,却是露出散漫的语气,“这就得问曹刘了,我看荣熙公主,都未必清楚她儿子居然是如此的能耐。”
莫惊春:“不过是仗着荣熙公主的身份,所以刑不上皇族罢了。”
只要曹刘能够顶得住压力,他自然认为自己不会出事。
至于判刑……
如果正始帝当真驾崩,那未必轮得到他。
莫惊春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同薛青说道:“若我这边顶得住压力,你几天内能挖出来曹刘嘴里的东西?”
薛青露出个残忍的微笑,“一天,一天就够了。”
莫惊春盯着薛青缓缓颔首,“好。”
一刻钟后,朝野内外都得知,曹刘便是谋害陛下的罪魁祸首之一,按律当斩。然陛下还未清醒,故,为了警惕旁人,告慰陛下,明日午时,在宫门外将曹刘斩首示众!
荣熙公主还没有出宫,在宫内困了一天一夜,听到女官传达的消息,当即就晕了过去。
不到一刻钟,她被浇了冷水泼脸,缓缓转醒,一抬头看到太后,不顾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猛地跪倒在太后脚下不住磕头,“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这真的是冤枉的呀!曹刘那孩子虽然是有些顽劣,可是他向来是没有那样的能耐,他怎么、他怎么会去谋害陛下呢!”
荣熙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任由他死去?
“太后娘娘,求您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哀家,可也就陛下这么一个孩子。”太后阴沉着脸说道,那一双手平静地交握在腹部,平静地看着荣熙公主,“而此事,是曹刘亲口承认的。荣熙啊,哀家知道你一时承受不了,也是有的。像是哀家昨日,也就接受不了这个事情,险些就随着先帝去了。可醒来一想,我儿的仇恨还未报,哀家怎可以随随便便合眼,你说对吗?荣熙。”
荣熙公主听得出来太后话里的怨恨,却是一时无法,只能不断磕头。
“太后,就算,这其中或许……可是要判处曹刘的罪名,最起码也得经过大理寺,或者是刑部他们的判决,怎么那莫惊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送我儿去死呢!”荣熙公主匆忙中抓住一个漏洞,拼命辩解地说道,“太后,如此践踏律法的行为,难道是对的吗?我不信我儿一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如果,如果当真是他的话,那肯定还有其他人一同……”
太后对莫惊春的问题避而不谈,倒是对荣熙公主说的后半段颔首,“哀家也觉得,曹刘那样的脾性,也不当是那个挑大梁的人。可是这是薛青说的,说是曹刘一人承认,是他伙同焦家焦世聪并林氏宗子,一起犯下的罪行。”
荣熙听出太后话里的狐疑和松动,立刻顺藤而上,连连说道:“太后,太后,求您给荣熙一次机会,就让荣熙去见见曹刘,劝劝他,说不得,说不定另有隐情呢?太后,荣熙这么多年都没求过您一次,就请您……”
她啜泣不成声,跪在太后的跟前垂泪不止。
太后虽然对曹刘痛恨得恨不得吃他血肉,但看着一贯得体优雅的小姑子在跟前哭成这样,到底是摇了摇头,“秀林,你取了哀家的牌子,带着荣熙公主去天牢一趟。荣熙,既然你不死心,那你就亲自去看看罢。”
荣熙忍不住磕头,“谢过太后。”
而后她匆匆忙站起身,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还是秀林上前扶住她,然后撑着荣熙公主往外走。
直到荣熙的身影消失在门前,太后脸上的不忍才缓缓收敛,重新变作冰冷的模样。
“去,告诉莫惊春,他让哀家做的事,哀家已经做了。”
“喏。”
太后疲倦闭上眼。
皇帝啊皇帝,你知道那莫惊春……
眼下,当真像是个冷静的疯子吗?
他的所作所为,可真真是,哪管洪水滔天!
如果皇帝醒不过来,他便是新帝的垫脚石!
而如果醒得过来……
那他如今的行为,却已经将泰半的问题收拢在手中。
那厢,荣熙公主顾不得跪得酸软的膝盖,一路上走得飞快,都要比秀林的速度再快一些。等到他们赶至天牢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牢头再三检查过女官秀林递过来的牌子后,这才让开来。
阴森肃穆的天牢内,隐约能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哀嚎声,让此生都没来过这种恐怖地方的荣熙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和秀林跟着狱卒往里面走,在不知道走过多少个走廊后,他总算停了下来,用手上的棍子敲了敲左边的牢房,无奈说道:“公主,之前上头下了命令,钥匙也都收走了,生怕有人劫狱。您只能隔着牢门和曹刘说话了。”
他的态度虽有些强硬,却很是有礼。
荣熙公主顾不上和他扯掰,猛地扑了过来,正对上闻声看来的曹刘。他正躺在床上,一只脚上似乎带着夹板,是为了固定住他摔断的膝盖。他身上还穿那日离开公主府的衣裳,看得荣熙公主满眼是泪,“我儿,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曹刘的一只脚受伤了,要下床来也是不易,拖着脚踉跄着摔了过来,捉住栏杆惊慌地说道:“娘亲,你怎么会在这?可是出什么事了?”
荣熙公主看着曹刘说话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可知你究竟闯下什么祸事!谭庆山的事情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除了你之外,到底还有谁?!”
曹刘的脸一皱巴,刚想说话,就被荣熙公主厉声喝住,“住口!如果想不明白的话,就放在心里好好想,想清楚后,才能说!你可知道,等明日午时,你就要被推到宫门去斩首示众了吗?!”
荣熙公主平日是一个多么优雅的女郎,说话从来都不高低音,可今日她为了曹刘,却是面子里子都没了。甚至如今,她那身衣物都皱巴巴的,平时她怎可能会带着这副模样在外面走动,如今却是半点都顾不上。
曹刘愣住,“明日,什么?”
荣熙公主捉着栏杆,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还未醒来,那该死的莫惊春认为既然从你口中挖不出其他的真相,那就索性将你当做是幕后黑手,直接推出去斩首示众!以此来安抚暴怒的太后娘娘以及前朝官员,如果还有别的隐情,再不说……再不说的话……”荣熙公主总算再忍不住呜咽,落下泪来。
事到如今,她看着曹刘脸上的惶恐和惊愣,如何不明白呢?
曹刘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什么模样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清楚?
如今亲眼和曹刘对上,她方才知道,即便曹刘不是那个真正的幕后之人,可也必定参与其中。
不然,他不会是那般惊慌失措的模样!
或许曹刘是抱着陛下昏迷不醒、即日便可能死去的可能,如果陛下不醒来的话,借助他联络的那些人的力量云云,或许当真可能推翻朝政,来个改天换地。那时候就算曹刘在监狱里受苦一段时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等一个翻身他就是下一代的功臣。
可他万万没想到,莫惊春和薛青居然丝毫无视了一切的律法!
曹刘惊慌地说道:“可是,可是陛下不醒来的话,无人能够批改处斩的奏折……”这也是他满怀信心的缘故。
荣熙公主:“他有太|祖令。”
再加上陛下昏迷前的口谕,还有京郊大营和宫中宿卫的支持,就已经足够。
而内阁的态度两极分化,而许伯衡,虽没有表态,却是默许了莫惊春的做法。
如此一来,要稳住朝堂,稳住三天到半个月,压根不成问题。
至于半个月后……
曹刘压根等不到半个月后!
…
长乐宫内,莫惊春捂着嘴干呕了几下,却是忙得太过,身体不适的缘故。
如今,是陛下昏迷后的第六日。
曹刘招了。
在死亡气息的降临下,他也只能招了。
除了他之外,康家,焦家,徐家,林氏,还有几个世家的支脉,都牵扯其中。而卷入此事的,除开这些年轻子弟外,还有两个郡王。
其中之一,自然和明春王有关。
那些叛军的兵器是他们提供的,为了不留下任何的痕迹,他们甚至不敢给出之前那些奇异的武器。
明春王悄无声息地跟雷老大的人联络,可是却被眼尖的雷老大发现,只做不知继续进行了交易。
雷老大纵横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几分眼力的话,早就死了。
他唯一的毛病,就是贪财。
如今,却也死在钱财下。
这个消息,是薛青从贝可的嘴巴里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