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从屋顶上传来一把懒洋洋的声音,“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是带了面/具,又不是人皮的,也不是换了头。这么好奇作甚?要不要上来陪我吃酒?”
陈文秀正听着学生们好奇的叽叽喳喳,就听到了屋檐上的话。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郑明春,郑大夫子,您是学不会走正门吗?还是说,这进来的几步路,会累死你?”
听到院长和夫子在吵架,那些学生赶忙就溜走了。
她们很喜欢孺慕陈院长,但也蛮喜欢郑夫子……不管是哪一位,所以,还是不掺和了。当然,若是郑夫子欺负陈院长,她们这些学生,当然是站在院长这一边的。
待学生们离开,这庭院才算是安静下来。
郑明春不情不愿地给家丁拽下来,手里还捏着酒壶。陈文秀的脸色难看,几乎要破口大骂,“不要在学生面前吃酒!”她生平最恨醉酒的人。
“所以,我这不是躺在屋檐上了吗?”郑明春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是有一桩好消息……不,应该是两桩。”他神秘兮兮地比划着手指。
“郑天河死了。”
郑明春骤然说道。
郑云秀愣住。
郑明春前些天已经定下了罪名,正是要流放的刑罚。郑云秀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去送信,就乍然听到这个消息。
“……是,怎么回事?”
“暴毙。”
郑明春的手指捏着酒袋子,欢呼似地绕了一个圈,然后停在陈文秀的身前。
那一身酒气,让陈文秀不喜地避开了些。
“第二桩嘛……”
“你是想说,林欢回来了。”
郑明春定定地看着陈文秀,忽而咧嘴一笑,“看来,明春王回京的那一天,你也在场。”
陈文秀在心里嗤笑,那样算是“回京”吗?
那怕是明春王这一辈子里最是狼狈的时候。
即便是在他身边的时候,陈文秀其实多少是能感觉到明春王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他看着温和内敛,是天下闻名的木匠王爷,是没什么人会关注的普通郡王……可也同样是他,利用陈文秀,怀揣着远大的希冀,带着颠覆王朝的愿望,还真真付之行动,造成了百姓颠沛流离的痛苦……会有那样的欲/望,明春王就算再怎么伪装,也是无法假装得了那狰狞的一面。
“林欢……他还好吗?”
陈文秀道。
“他想见你。”
郑明春没再装神弄鬼,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然后递给了陈文秀。
…
正始帝站在月下。
清辉的月光散落在树梢,在庭院,就如同水铺开一层淡淡的银白。帝王身上的杀气逐渐收敛下来,抬手摸了摸脖颈,歪了歪脖子,“刘昊,准备得怎么样了?”
刘昊欠身说道:“陛下,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全都在妥善进行中。”
他顿了顿。
“您不打算将此事告知莫尚书吗?”
他试探着问。
正始帝笑了笑,“你觉得夫子会答应吗?”
这……
莫惊春那性格,刘昊怎么想,都觉得,莫尚书大抵是会拒绝的。
正始帝看着刘昊无话,便笑着说道:“如果他会答应的话,寡人就不必等到今日。”
刘昊有些不理解陛下的意思。
正始帝却没有解释。
他背着手,站在御花园中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这本该是后宫人赏景的好去处,可如今却是变得无人问津。正始帝看着那几株长得非常妖艳的话,忽而露出一个诡奇的微笑,“看来,就连这些花花草草,也是清楚,这人之精华,才是最好的肥料。”
刘昊:“……”陛下这话听起来,特别有种恐怖恶鬼的感觉。
他自己瞎捉摸了一会,突然灵光一闪。
陛下这个念想,已经不是一年一月,而是间隔了许久,思忖了许久,一直都没有忘却。可太傅是不会答应的,至少从前的太傅,肯定是不会答应陛下做这样荒唐可笑的事情。
但是……
似乎在谭庆山的事情后,莫惊春对陛下的容忍和退让,比之前更甚之。
不管是陛下公开了他与莫惊春的干系,还是后来莫惊春默许了陛下的动作,更是亲自将陛下迎入了莫府……
此番种种,可谓是默许,更是一种主动的表态。
谭庆山之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唯独陛下和莫惊春清楚内情,即便是当时跟在身边的卫壹和墨痕,都知道得不多。
这是属于陛下和莫惊春的秘密。
也正是这个秘密,造就了莫惊春如今待陛下的宽容。
……是,刘昊甚至觉得,如果不用上“宽容”或者是“容忍”这样的词句,当真无法形容陛下的胡闹。
”刘昊,你觉得,如果莫惊春死去的话,寡人会做些什么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句,让刘昊一愣。
这是什么……
他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陛下,太傅在您的保护下,是不会出事的。”刘昊谨慎地说道。
在还未清楚陛下是什么意思时,他是不敢表露太多。
“实话实话,你在这呆个什么劲儿呢?”正始帝不耐烦地看了眼刘昊,那架势颇像是想要将刘昊拿来练手。
刘昊苦笑着说道:“哎呀,陛下,您这不是让奴婢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那奴婢一时间怎么想得出来?只是……如果太傅出事的话,陛下肯定会让那些人伏诛,更有那些掺和其中的罪魁祸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尽量用更为柔和的语句,去形容陛下会做出来的事情。
刘昊所描绘的字句,不过是陛下有可能做出来的十分之一,甚至还比不上。
但更多的,刘昊可不会说。
毕竟,那样岂非是指着陛下的鼻子,指名道姓地责骂陛下?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刘昊,“滑头。”
刘昊讪笑着说道:“您这也得给奴婢留点余地,毕竟,奴婢可是从来都是希望莫尚书可以平平安安,健康长寿的。”
正始帝脸上的神色稍稍收敛,叹息了一声,“是啊。”
他的眼神落在庭院中如流水的月光,淡淡地重复道。
“是啊。”
刘昊不由得皱眉。
陛下这表露出来的态度,多少有些……
他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却猛地住了口,也一并看向如流水的庭院。
到了晚间,长乐宫逐渐安静下来。
守夜的太监换做是德百,但其实也无需入殿,甚至还可以有个休息的小间。真正需要熬个通宵的人,是那些二等太监。不过就算是德百,其实也不敢睡得踏实。
这夜间无事则矣,若是有事,可是惊天辟地,让人担忧。
正始帝最近都少有夜半前往莫府的举动,盖因莫广生那个烦人的蠢物,不知是打哪里意识到了莫惊春偶尔夜半会和他相见,最近默默加强了莫府的守卫不说,还见天没事找事地守在墨香院外。
在莫广生第七次遇到陛下的时候,两人忍不住干架。
然后半夜闹出来的动静,差点让阖府的人都知道,惹得赶来的莫惊春大发雷霆,将陛下和兄长全都轰了出去。
正始帝:“你死定了。”
莫广生跳脚:“我他娘的才要叫屈好吗?”他可是有家都不得回!
正始帝这么一想也是,愉悦地回去了。
留下莫广生在夜半深沉时,独自一人孤独寂寥。
莫广生:?
是人吗您?
正始帝躺下来前,还在想着今日的事情,许是因为刚见了血,所以情绪还是有些焦躁暴戾,只是刚才散去的杀气,不过是面上的事情。至于根骨里的郁色,那是半点都没有改变。
窗外,殿外,风声清脆。
帝王听了许久,逐渐地沉睡入梦。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