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健平瞥他一眼:“你就这点出息?他还没比呢,你就已经认输了。看来你对他也相当有信心啊。”
“呵呵,您都那么说了,我还敢赌吗?”
赛道上,一声枪响,少年迎风而下。
他紧握雪杖,整个人像是一头优雅的雪豹,一身红白相间的队服,漆黑的护目镜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这是上场的最后一名国家队选手,胸前的五星红旗异常醒目,也因此,关注的人也更多。
王者对青铜的碾压,哪怕毫无悬念,也是极为精彩的。
这样的速度和实力,往日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
亚布力雪场难得有过这样的盛况,皑皑雪地里全是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在程亦川看来,无异于一堆不分你我的小黑点。
可那黑影之中毕竟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浑身紧绷,穿过一道又一道旗门,脑中无数画面一闪而过。
初次见面,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她手上签名,她似笑非笑地抬头睨他,说:“谢谢你啊。”
初到国家队,他与室友不和,大晚上的冲着老树发气,她指着亚布力的长白山脉对他说:“小朋友,你的天地不在队里,在那边的雪山上。”
还有更多时候,还有更多笑意盈盈的眼神。
她总是唇角带笑、声音轻快,像这山间簌簌而落的雪,轻若无物,落在心上却又柔软至极。
程亦川直觉脚下生风,心头有一簇火苗倏地燃起,在这凛冽山风里摇摇欲坠,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曾熄灭,反而越燃越旺。
他想冲她喊:“宋诗意,不要走!”
他想央求她留下来,继续唠唠叨叨数落他,弹脑门儿也不要紧,敲脑袋也没问题。
这队里少了她,生活仿佛都没了滋味。
他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只缺一点陪伴和关心。父母远行,祖父母渐老,身边一群称兄道弟的都是大老爷们儿,男人之间不谈感情,祖孙之间隔着鸿沟。好多话都没法说,也没处说。
可她像是一个例外,那样直截了当斩进了他这孑孓人生里,自顾自地塞了好多鸡汤给他,叫他从不耐烦喝到了习惯。
只可惜如今她要远行,去过新的人生,他毫无立场,也毫无资格干涉。
程亦川心头湿漉漉一片,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念着那句:那就给她拿个第一。
她平生一大憾事便是那场以003秒之差屈居亚军的世锦赛,至少今天他拿个冠军,把奖杯送给她。即便只是一场小小的比赛,也承载着他的一片心意。
他竭尽全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要命地朝重点冲刺而去。
冲出了最后一道旗门时,他累得瘫倒在地,周围的人都在欢呼,可他只大口大口喘着气,竖起耳朵去听。
广播里在播报他的最后成绩。
那颗心被人拎到了八千米高空,惶惶等待着那个宣判。
“男子速降,程亦川,一分四十二秒一三。”
终于,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在欢呼、鼓掌。
坐缆车下来的孙健平在冲袁华笑:“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月的午饭就交给你了。”
袁华瞪大了眼睛:“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赌了?”
魏光严和于凯都冲上来,哈哈笑着,前者惊喜,后者惊喜里带着些许遗憾,但都真心实意地恭喜程亦川。
而程亦川呢。
他在听到自己的成绩后,眼睛一闭,鼻子都酸了。
还是没拿到第一。
就最后一个愿望了,想给她离队前的最后一份礼物,结果还是没办法实现。他不就想捧个奖杯给她吗?不就想看她笑容灿烂地敲他脑袋,骂一句“臭小子,真膨胀”吗?
程亦川闭着眼睛躺在那,睫毛湿漉漉的,心从八千米高空猛然坠落,眼看就要四分五裂,摔得粉碎。
喧嚣的欢呼声他听不见,队友的恭喜他也无暇接受。
烦。真烦。烦透了。
可下一秒,横空插进来一道轻快的声音。
“躺着干嘛,还不赶紧起来?”
他睫毛一动,睁开了眼。
背景是一片晃眼的晴空,那片蓝天下忽然探出个头来,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哟,不就破了自己最好的记录吗?这就喜极而泣啦?程亦川,可把你出息的。”她咯咯笑着,伸出手来,示意他麻利的爬起来。
程亦川慢慢地,慢慢地,握住了那只纤细白净的手。
不够细腻,薄茧不少,兴许是常年运动生涯所致,又或许是家庭负担过重。
那位师姐看着纤细瘦弱,力气却大得很,以运动健将的身手一把拉起了他,瞥一眼他湿漉漉的睫毛,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臭小子,真够膨胀,这点成绩就够你乐成这样。”
她的心思极为单纯,误解了他的初衷。
可那又怎么样?
程亦川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蓦地笑起来,从小乐变成了大乐,最后哈哈哈个没完没了。
宋诗意错愕地看着他:“疯了吗,挨个骂这么高兴?”
他却伸手拉住他,一边哈哈笑着,一边使劲儿将她的手往自己脑袋上放:“来,再骂两句,再敲两下,我保证不还手。”
“………………”
宋诗意:果然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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