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她闷哼一声,额上有细密的薄汗渗出来。

他跟她十指相扣,轻轻在她耳边呢喃,“芙儿……你是我真正的妻了。”

半透的纱账映着她星亮的眼睛,她无力的靠在他胸膛,欢喜的糯糯回,“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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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红绡帐暖,暗夜中,却有人看着这明亮的烛火,心头嗜血。

手紧紧握成拳,猩红着眼睛,死死瞪着正院的方向,每一寸神经都紧紧绷着。

他脑子不可控的浮现出她的经历。

她会让他碰吗?

是不是也羞红了脸,任由双腿被掰开,融合,一声声恰恰如莺啼。

像是有锋利的刀片一下下挂着绷紧的胫骨山的皮肉,千刀万剐的疼痛,大抵是如此。

血液里似是有两头最锋利的野兽在拉扯他。

一边说,快冲进去,告诉韩景誉真相,里面躺着的是他的妻子啊!

是他的妻子啊!

一边又说,你已经逼死过她一次了,你还要叫她死第二次吗?

做了旁人的妻子,好歹不是一个冰冷的牌位,不是一个坛子了。

想冲进院子里,双腿又似灌了铅一般沉重。

想转身不关注这里,却又控制不住眼睛。

像是堕进了无尽的深渊,生不如死,大抵是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到最后的烛火熄灭,他猛咳一声,喉头再次一片腥甜。

他知道,上辈子折磨他后半辈子的心疾复发了。

耳边依稀有韩宝焦急的互换声,他意识一散,昏了过去。

清晨,他是被韩忠和大夫的交流声吵醒的。

韩忠红了眼眶,“世子爷,您年纪轻轻,怎么突然就,就……”

韩以骁啊抬手,“无妨。”

他不甚在意的披了衣服下了床,长宁侯府这么大,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可以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沉玉小筑。

上辈子,方凝如烧了沉玉小筑之后,他又一砖一瓦给重建了,一草一木,都是钟语芙在时候的样子,再后来,拨给了念芙来住。

这样,每一次,他一回到长宁侯府,看到这里通明的烛火,就有一种错觉,钟语芙好像还在。

他们的孩子也在。

是记忆里的院子,却也不是,这是钟语芙没有嫁进来时候的院子样子。

他无奈的轻笑了一下,她究竟是有多厌恶他,沉玉小筑明明是长宁侯府位置最好的院子,她却选了旁的院子。

他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有粗使女使的交谈声传进来。

“这长宁侯夫人可真不好当啊,昨晚正院要了四回水呢。”

“咱们夫人那样娇弱的人,能受的住吗?侯爷也不知道疼惜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着,连呼吸都是痛的。

韩以骁豁的起身,冷冷出声,“主子的事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两个小女使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没想到会被韩以骁撞上,这侯府,别看韩以骁年岁比韩景誉大,他的脾气最大,规矩最多,他院子里做了错事被打死的下人是最多的。

俩人吓的瑟瑟发抖,只觉自己小命要不保,“世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韩以骁只淡淡丢下一句,“这是最后一次,本世子若是再听见你们嚼舌根,下次绝不轻绕。”

直到韩以骁走远了,两个女使才不可置信的对视,世子爷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连个惩罚也没有?

两个丫鬟不知道的事,上一辈子后世的韩以骁,早就改了脾性。

因他后来听绿翘说,钟语芙临死的时候都在念着绿萝。

后来,他再未伤过任何一个女使小厮的性命。

韩以骁再回到院子,韩忠躬着腰迎上来。“世子,这认亲快开始了,您快去垂花厅吧。”

韩以骁唇瓣珉成一条直线,“等一会。”

他抬脚走进内室,眼珠子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到茶炉上的描金铫子上。

滚烫的热水冲着户口的盖子呜呜响动。

他走过去,目光在茶嘴上凝了一瞬,然后拎起茶壶,对着左手浇下去。

韩宝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眉心一条,转头走进屋内,便看到那被滚烫的热水烫烂的手。

“世子。”他了眼眶。

韩以骁嘶哑出声,“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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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习俗,新婚第二日该将家中所有的亲戚都认一遍,韩家一族早在十几年前,阖足三百多口,活下来的只有韩景誉和韩以骁。

其实可以认的也就一个韩以骁和苏婉,但苏婉昨晚连夜叫韩以骁吩咐人送去了庄子上,如今也就剩下韩以骁这一个继子了。

韩景誉坐在上首,迟迟不见韩以骁来,眉头微皱。

韩忠匆忙跑进来,“侯爷,不好了,世子被热水烫着了。”

钟语芙细长的柳叶眉微微拧起来,韩以骁想做什么?

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也该去看看。

压下心思来到韩以骁的院子,府医正在诊治,钟语芙看了一眼韩以骁的手,皮肉狰狞,几可见骨。

这伤,只比她当年来的更重。

府医开了药,韩景誉眉头拧成川字,细细嘱咐了几句道:“你好好歇着,我去宫里给你寻点好的伤药。”

韩景誉这边一走,钟语芙也想顺利离开,搁了茶盏,刚起身,屏风里头,原本虚弱阖着眼皮的韩以骁睁开眼,出声,“钟语芙,我欠你的一样样都还给你,你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还?”

钟语芙顿住脚,转身,韩以骁一身月白中衣,半扶着半透的月影纱鸟羽屏风,苍白病弱的看着她。

一副她不说清楚,今日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钟语芙转头看了一眼绿萝,韩以骁似是看清了她的不安,又解释道:“你放心吧,我叫韩宝守在外头了,不会有人听见我们这场谈话。”

钟语芙看着绿萝出了屋子,自己坐回上首酸枝木漆几上,垂下眼皮,盯着案几上的粉彩清漆茶盏,略一思忖回道,“韩以骁,我不欠你什么。”

韩以骁大步走到钟语芙面前,手撑在案几桌沿,俯下身,猩红的眼眶里,疯魔癫狂,极致的爱和恨交织。

他说:“你欠我的。”

“你欠我两条命。”

“你杀了你自己。”

“杀了我们的孩子。”

“你欠我一个家。”

啪一声,是东西坠地的声音,钟语芙和韩以骁同时扑向发出声音的窗下。

韩景誉瞳孔缩瑟,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看着两人,脚边是碎瓷片。

二门外,韩忠,绿萝的嘴巴都被塞上了鲛绡,身上被捆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着这边。

从来温和从容的人,近乎咆哮,“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上京的冬日里比一般的地方来的早,虽是初冬,天气其实已经很冷。

这日的天气格外的好,阳光很大,刺眼的白光给树叶子渡上一层虚白的光,给人一种恍惚在梦中的错觉。

如果可以,钟语芙最不想的,就是韩景誉知道她曾经的过往。

从小到大,她破了一根手指头,他都要柔声哄她半天。

果然,韩以骁只是粗略说了一点,他已经近乎要疯了,冲红了血丝,疯狂的揪着韩以骁的衣领子,“你念的书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学会的就是欺凌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你怎么能!”

“怎么能!”

韩以骁亦冷冷盯着韩景誉,道:“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当这个世子。”

“我不喜欢不苟言笑,我不喜欢上京的官场,我不喜欢少年扮老成,我不喜欢守着这些规矩。”

“不喜欢你为了我能顺利的继承长宁侯府,不婚不育。”

“你让我觉得,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别人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我从五岁开始,卯时到学院,亥时入睡,课业,武功,一日不曾落下,风雨无阻。”

“七岁的时候已经跟着你学会了所有礼仪规矩,九岁开始,你就要求我喜行不怒于色,十四岁,别人还在上学,我已经一个人在官场里摸爬滚打。”

“甚至连娶的妻子,也是因为你要向钟家报恩。”

“这所有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喜欢。可是,为了叫你满意,我都毫无怨言的遵从。”

“你不喜欢和世家来往过分亲密,我觉得你功高震主,天子一直防备着你,好,我替你和那些人结交。”

“可是,你为什么对我总还是不满意?觉得我处处不合你的心意?”

“你真的将我当你的儿子吗?当我是亲人吗?”

“自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希望你可以满意的看着我,然后抚着我的头说,‘骁儿,你做的很好’。”

“可是没有!自始至终,你给我的都是冷冰冰的权势,我的心是冷的,空的,你却又要求我给钟语芙全部的宠爱。”

“你知道吗,”他眼眶子里蓄满了泪,“自始至终,只有婉儿将我当做过亲人,给过我全部的爱。”

“我想留住生命里仅有的亲情,有什么错?”

他又看向钟语芙,“也许在你心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可是钟语芙,我真心将你当做我的妻子,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的。”

“在你看来,苏婉给我的爱不值一提,或许还掺了许多算计,你有疼爱你的父母,还有韩景誉这样一个有求必应的长辈。”

“可我的幼年时光里,只有这点子爱啊。”

“你怎么会懂!”

“我给你的,已经是我的全部了,我真的尽力心爱你了。”

他眼里都是绝望,她从来都不爱他,只会冷冰冰的推开他。

他怎么会懂,曾经,他是那么奢望她的爱,不要很多,一点点就好。

那点子爱不给也没关系,她爱他们的孩子也可以啊。

他将一切的希望放到他们的孩子身上,想让孩子做纽带,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对一个完整的家是那样的渴望。

最终,她还是亲手毁了他的希望。

她在他的注视下,给了他最狠厉的惩罚,不给一丝挽留的机会。

韩以骁豁的起身,抽出挂在墙上的佩剑,刀锋抵在烫伤的手腕,盯着韩景誉,“父亲,你对我恩重如山,我没什么可还你的,就用这只手吧。”

刀锋寒芒在韩景誉眼中一闪,“不要……”

掌心迎着刀锋,血滴滴答答顺着指缝流下来。

韩景誉的手抵在剑锋一端,另一头,韩以骁断了的血手滚在地上。

他却似是没看见,只看着韩景誉,“父亲,我这一身骨血还你,能把我的妻子还给我吗?”

“我可以接受她失贞,我会带她远走高飞,再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不愿意!”

钟语芙起身,将韩景誉受伤的半个血掌捧在手心,用鲛绡扣上。

做完这一切,钟语芙转身,看向韩以骁,“韩以骁,你可能觉得我欠你,可是我不欠你啊!”

“我嫁给你的四年,你给我的尽数是委屈,冷漠霸道,造成你不幸的童年的不是我,我凭什么要承担你的不幸?我更不欠苏婉的,是你对她近乎病态的纵容造成了我的悲剧,我们的悲剧。”

“你说我不懂你,你又何尝懂我,我要的只是一分尊重,一分理解,一分呵护,可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你的不幸不是你伤害我的理由。”

“伤害不是你给我一刀,我给你一刀就可以抹平的,我不想要一份充满伤害的感情,我不会跟你走。”

“今生今世,我只是韩景誉的妻子。”

韩以骁最后看了一眼钟语芙,她每一个表情都在为韩景誉的伤势紧张着,对他的伤势却视而不见。

转了身。

反而是韩景誉出声唤他,“骁儿,养好伤再说吧。”

韩以骁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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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芙强行推开书房的门,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窗子都关着,钟语芙适应了一会,踩在角落里找到韩景誉。

他身子缩着,手边都是酒坛子,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颓废。

钟语芙在他身边蹲下去,心里都是疼惜,“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跟我起来,去房里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韩景誉手狠狠垂在脑袋上,“你走吧,别管我,这是我的报应,是我没教好骁儿,才一手造成了你的悲剧,你们的悲剧,我活该。”

“韩景誉!”钟语芙吼他。

“这世上,最不欠韩以骁的人是你,最没资格指责你的也是他。”

“你不欠他的。”

“韩家阖足覆灭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眼睁睁看着阖足被杀,没有任何权势,却能扶植一个近乎透明的皇子上位,这中间要经历多少隐忍,我根本想象不出来。”

“你不过十二岁啊,说是父亲,其实也就是一个哥哥的年纪。”

“你保住了风雨飘摇的长宁侯府,让他三餐无忧,不被人践踏,你哪里欠他?”

“难道给的不够多也是一种过错吗?”

“如果你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掖幽庭里一个暗无天日的罪奴罢了。”

韩景誉脸上都是悔意,“不是的,也许我应该多分一些耐心给他,不对他要求那么多,也许会不一样。”

那些年,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活到明天,多少次,脑袋都是别在裤腰上,他总是怕自己死了,韩以骁没人照顾,总想让他快点学会所有的本领,有个自保的本事。

“是我亲手促成了你们的婚事,是我考虑的不够慎重。”

钟语芙捧着他的脸,认真看着他,“韩景誉,你是人,不是神,你不要把一切都朝自己身上揽,谁也没法预料未来。”

“没有嫁给韩以骁之前,连我自己都觉得,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我是那样心甘情愿。”

“是你对我的无限纵容叫我还敢再面对生活,敢嫁给你,敢办女学,你从来不是我造成我生活悲剧的源泉,而是我的灯塔,指引着我一直向前。”

“韩景誉,我是那样庆幸,能遇上你,被你宠爱。”

“我不许你愧疚,我只想要你活的舒心,快乐。”

她暴烈的吻上他。

她的吻是那样热烈,炙热的像火,将他冰冷的心脏烤热。

他眼里有泪流出来,低低呢喃,“好。”

他手伸进她的发间,轻轻扣着她的后脑勺回应。

他没说,其实她才是他的灯塔,唯一的温暖。

那些年,他每天一睁眼就是无数的算计,即便睡觉的时候也时刻保持警惕。

逗弄她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幼童是他唯一的快乐,只有在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

所以,他对她近乎是一种病态的纵容,有一种弥补自己未尽的少年生活的遗憾。

现在看来,韩以骁这点几乎也是和他一样,近乎病态的纵容苏婉,弥补自己的童年。

不同的是,钟语芙值得,并反馈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