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若男,一直如此的期盼着。
直到她在十三岁那年,真的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一起回来了,母亲是大着肚子回来的,父亲搀扶着她,两人看起来格外的亲密。他们也看见了蒋若男,只是那眼神却好像看见了一个陌生人,没有一丝的温情,甚至含着蒋若男看不明白的厌恶。
父亲勉强的冲她笑了笑,说若男都这么大了。母亲连笑容都不肯给,盯着她像盯着一个怪物。蒋若男不懂,不懂为什么会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的表情。她是个怪物吗?她为什么会是个怪物呢?小小的女孩满目茫然,她被赶出屋子,刻薄的奶奶让她挑满院子里的水缸才能回来,她扭过头,看到了屋外漫山的大雪。今年的春天来的似乎比往年更早,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天气比往年还要更冷呢。
水很重,需要小心翼翼的灌进水罐里,蒋若男单薄的肩膀,挑起了扁担,脚下穿着的布鞋踩在化了一半的雪上。她揉了一下自己被冻的通红的鼻头,想快些回家去。于是步子比往日,迈的更大了一些。
终于到了家里,蒋若男刚放下肩上的担子,便听到屋内传来了孩童的啼哭,哭声一声接着一声,似乎并不止一个。是自己弟弟妹妹出生了吗?蒋若男心里溢出了难以形容的喜悦,她站在窗口好奇的朝着屋内张望,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屋子里的对话声。
“男孩,是个男孩!!”是她母亲喜悦的叫声。
“怎么还有个拖油瓶。”是奶奶不满的嘟囔。
“那怎么办,生都生出来了。”母亲说,“难不成又送人?”
“我看外头镇子上老杨家正好缺个闺女,我给他送去算了,家里头已经有个蒋若男了,还要那么多干嘛?”奶奶说。
“别说了,恶心死了。”母亲说,“妈,你怎么给她取了个那样的名字,难听的要命。”
“难听怎么了,不取这个名字,咱家能有这个独苗苗?”奶奶得意的说,“还是我有远见……”
听着二人的对话,蒋若男忽的觉得有些冷,不是肌肤,是身体的内部,好似血液也一寸寸的随之冻结。她听到开门声,躲到了旁边的柴垛里,看见奶娘抱着一个婴儿出来了。
那个婴儿,就是蒋若男即将被送走的妹妹,她看着奶奶出了门,朝着左边去了,忽的有些奇怪,去镇子上的路不应该是往右走吗?她去左边干什么?如此想着,蒋若男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奶奶没有去镇子上,她顺着蜿蜒曲折的山道,一路向上,最终到了水源尽头的山洞,那里黑漆漆的,蒋若男有些害怕,她看着奶奶走了进去,再出来时,已经两手空空。
妹妹呢?妹妹去哪儿了?蒋若男茫然的想,奶奶把她丢到了山洞里吗?现在这么冷,她岂不是会被活活冻死?
奶奶前脚离开,蒋若男后脚便跟了进去,她没有灯,只能摸索着一路往前,心却渐渐凉了下来。她走到了山洞的尽头,从头到尾都未曾听到过一声婴儿的啼哭。她的脚下踩到了冰冷的融雪,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妹妹去了哪儿——她在这寒冷的溪水里。
蒋若男应该是想哭的,可是这一刻,她的眼眶干涩流不出一滴泪水,她跪下来,跪在了潺潺流淌的水源里,将身体缓缓的埋了进去。融雪刺骨,她的口中也灌满了这冰冷的溪水,她不敢去想,邻居口中那几个运气不好的姐姐现在在哪儿,也不敢去想,自己喝的十几年的溪水里,到底埋藏着怎样的秘密。她第一次如此的憎恶,憎恶这个村庄,憎恶自己的名字,憎恶每一个带着恶意询问她为什么是个女娃的人。
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融雪落到了蒋若男的面前,她条件反射,伸手握住了那个东西,入手极冷,她好像握住了冬天里,最寒冷的那一块冰,就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远山的呼唤,一种难以名状的呢喃充斥着她的脑海。她听到人的惨叫,看到了死去的牲畜,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闪过,她已经快要冻僵的身体突然暖了起来,她低下头,用最为虔诚的姿态,亲吻了落入她手心之物。
那是一块黑色的,长着鳞片如同盘蛇一般的石头,它没有生命,静静的躺在蒋若男的手里,蒋若男不知道这是什么,她只是感到自己的身体同这个东西发生了共鸣,在这一刻,她好像失去了身为生物的情感,灵魂深处,只余下一片冰冷的没有情感的黑暗,黑暗里,有个可怕的声音在渴望的嘶喊,嘶喊着让蒋若男,带去属于它的祭品。
蒋若男动了,她站起来,遵循它的意志,将它抛入溪水之中,她浑身湿透,却忽然不觉,嘴里哼着歌儿,如同欢快的鸟儿,一蹦一跳的下了山,她回了家,狼狈的模样被奶奶看见时,不出意外的挨到了一顿臭骂,但她并不难过,反而笑起来,笑着对奶奶道了歉,笑着说,自己马上就会把水缸灌满——用那山上流下的潺潺溪流。
当天下午,山里便开始下雨,蒋若男挑着那沉重的水罐,一趟又一趟,将家里的水缸,灌的满满的。她烧了开水,心满意足的看着家里人,一口口饮下那清澈的泉水。只要喝下去,他们就能和她那几个可怜的姐姐和妹妹在一起了,这不是好事吗?蒋若男想,人终将死亡,那么这一次,请让它来赐予。
蒋若男说完了她的故事时,已经不再哭泣了,她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好像一个满足的小孩,如此一幕,让林半夏不愿再看下去。而冰冷的声音,也状似安抚的说了一句:“你累了,睡吧。”
蒋若男闭了眼,竟是就这样沉沉的睡了。
屏幕的另外一边,那块黑色的石头,还在继续被做着各种实验。宋轻罗坐在沙发上,显然已经完全习惯了眼前的画面,甚至觉得有些无聊。林半夏是第一回看到这样的情形,屏幕里的人已经换了一个又一个,几乎每个触碰到那块石头的人,身上都会或多或少的出现一些意外。
接着他们又用动物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林半夏看着看着,都快睡着了。
就这么测了大约几个小时,机械手臂将石头转移到了另外一个更加空旷宽敞的房间里,随后,林半夏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这人刚出来的时候,林半夏还愣了一下,偏头看了眼宋轻罗,见他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道:“这是在干嘛呀?”
宋轻罗说:“做测试啊。”
林半夏:“那他为啥不穿衣服?”
宋轻罗道:“之前出问题的,不都是防护服么,这下把防护服脱了不就安全了。”
林半夏:“……”他居然被宋轻罗这诡异的逻辑说服了。
那人倒像是已经习惯了,坦然的走到了屋子中间,神情平静的弯下腰,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手,触碰了那块石头。这一幕让林半夏看的很是紧张,生怕出什么事让这人突然暴死。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人手里捏着石头,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哎??不是说石头的效果是吸收生命力吗??”林半夏还记得宋轻罗的推测,他当时觉得宋轻罗说的很有道理,可是眼前这人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
“刚才不是拿动物试了吗。”宋轻罗说,“没有直接死去,那就说明,效果肯定不是吸收生命力。”
林半夏被宋轻罗弄蒙了:“那效果是什么?”
宋轻罗眨眨眼:“我也不知道。”
林半夏:“……”
接着,屏幕里又是各种各样的测试方法,起初林半夏没看太明白,后来他也看出了一些规律。
如果接触石头的人,身边没有任何的外物,那他就不会有事。可如果他周身范围内存在其他物品,这些物品就有可能对他的身体产生伤害。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看了大半夜,宋轻罗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呼吸均匀的睡着了,林半夏想要再坚持坚持,但打架的眼皮却不给他机会,于是在那冰冷的机械声里,他也跟着宋轻罗一同进入了憨甜的梦境。
两人就这么一觉睡到了天亮。
林半夏是被人拍醒的,他茫然的睁开眼,看见了一张漂亮的脸,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李稣?”李稣也穿着那套工作服,笑眯眯的看着林半夏,说,“快起来了,要错过早饭了。”
林半夏听到早饭,立马精神了,道:“有早饭吃呀。”
李稣说:“嗯,宋轻罗去谈点事情,让我来叫你吃饭。”他指了指旁边,“里面可以洗漱,还有一次性的内衣,你看你要不要洗个澡。”
林半夏说:“好啊好啊。”
他睡的挺舒服,这会儿已经彻底精神了,便去洗了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跟着李稣吃饭去了。
这里的食堂内容很丰富,几乎什么都有,林半夏点了份粥和一些面点,吃的很是开心。
李稣就在旁边笑着看他吃,从外表上来看,林半夏应该是那一类很好相处的人。他眉眼俊秀,发色似乎染过,比寻常人的黑发淡一些,更像是栗子色,眼角微微下垂,像只温和的小白兔,即便是揪着尾巴,也只会蹬蹬腿,连叫一声都不会。可就是这样的人,内里特质竟是和宋轻罗那个怪物无限接近,这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林半夏被李稣盯的发毛,把手里的包子递了一个过去,道:“你……要来一个?”
“不用。”李稣说,“我只是想看着你吃。”
林半夏忽的想起了什么,小心道:“吃完了不会是要让我也进去测试石头吧?”
李稣哈哈大笑起来,说:“想什么呢,吃吧吃吧,吃完了带你去见宋轻罗。”
林半夏的确是没吃饱,于是继续默默的啃包子,宋轻罗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林半夏脸颊鼓鼓,像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仓鼠,而李稣在旁边弯起眼角的样子,简直像只盯上了仓鼠的蛇,搞的仓鼠很是紧张,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忘记继续往自己的嘴里继续塞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