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
胡掌柜循着她的指引看去,见到许州城城门底下放着一面红漆大鼓,有一个浑身蒙的严严实实的姑娘拎着鼓槌,进人的时候,大多数她都会敲一下鼓,每当过去一个人,旁边就会有人在纸上记着什么。
观察良久,她只有寥寥数人经过时没有敲这面鼓。
“她是在数什么东西么?”胡掌柜推测。
“赶路的运货行商都知道此地危险,可在重赏之下,许州城主办得天人大会还是吸引来不少不怕死的人士。”
胡掌柜扭头看了她一眼,心说你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她没有击鼓的那几位连个影子都没有,似乎不是人。她应该是在统计真正的‘人’的数量。”梅问情道。
两人稍一合计,决定她们两人先进去,让贺离恨跟月郎先远远看着,贺离恨的能力有目共睹,保护安全应该无虞。而梅问情跟狐仙儿一个是人,另一个恰好不是人,能够试试这鼓到底有什么名堂。
贺离恨不放心她,抱着蛇刀坐在马车外,盯着她俩的身影。
两人走到进城的队伍里,胡掌柜在前,蒙面女果然没有敲鼓,而是仿佛用黑布下的眼睛看了她许久,等到梅问情上前,她拿起鼓槌高高举起,还没落下,梅问情便笑眯眯地问:“这位娘子写什么呢?”
她身姿矫健敏捷,一眨眼就到了书案面前,单手压在桌面上,飞快地扫过去一眼。那记录的女子呆滞一瞬,大怒道:“没有你的事,这不能看!”
匆匆一眼,梅问情已经见到上面的字迹。
在那张长长的纸上写着:“食客,第三十一,狐。食材,第四千二百五十……”
后面的字她还没写。记录的女子转头向蒙面女道:“还愣着干什么,敲鼓啊!”
蒙面女举着鼓槌,僵硬不动,似乎还在认真地看着梅问情,过了好半晌,她才喃喃地道:“这是食材……不,这是食客……这是食材?还是食客……”
她麻木地喃喃着,如同一个卡死的机器难以运作,直到她说:“你是不是食材,你是食客?让我尝尝,让我尝尝……”
那架红漆大鼓的鼓内开始震动,里面仿佛有什么活物一直在顶动,终于,嘶啦一声,鼓皮被一个顶穿,一个婴儿从里面爬出来,这个婴儿眼眸漆黑,长着一条蝎尾,它趴到蒙面女的肩膀上咯吱咯吱地拍手笑道:“她是食材!她是食材!”
说罢,蝎尾鼓童从她肩上猛地跳起,弹跳力惊人地飞扑过来,一把抱住梅问情的脖颈,狰狞地张开还没长牙的嘴,冲着她的咽喉一口咬下!
刺啦一声,她脖颈上的金纹瞬间微亮,仿佛冷水入热锅,烫出一股滚烫的白烟来。鼓童凄厉地惨叫,瞬息掉在了地上,两只手都被金纹烫得血肉模糊,它大叫道:“她欺负我——她欺负我!”
梅问情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被它碰过的肌肤,淡淡道:“我果然很讨厌小孩。”
梅问情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扫了一眼对方露出来的脸庞,然后神情不变地继续擦拭掉血迹,污痕拭去,露出鲜红的伤口和白皙肌肤。
半个时辰之前,她捡到了这个男人。
在自家书院荒芜的后园子里,那里连着几重小山,大概率是从上面跌下来的。梅问情见到他时,这个长相俊美锋利、颇有攻击性的年轻男子蜷缩在杂草石后,如濒死的兽。
血迹晕染开来,将青翠的绿植染成红得近似于黑的颜色。周围的草木一片破败,仿佛他的到来,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
伤得还真重。她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再晚一阵子……她可没有收尸的兴趣。
她擦掉了对方身上凝涸的污血,解开那些破烂衣衫丢在一旁,眼里只看着交错的旧疤新痕、不断渗出血珠的崭新伤口。
这男人的体温滚烫,敷上药膏也没退烧。
梅问情大致处理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她这儿没有男子的衣衫,只得取了一件自己没穿过的外披放在一侧,又拉起被子盖到对方的肩。
她手没收回,腕骨忽地被抓住,虚握了一把。男人的声音虚弱沙哑,混乱地低喃:“不……不要……”
不要?
她由对方抓着手,低头道:“你说得像是我要对你做什么一样。”
她回复,沙哑的男声却接不上对话,只是混乱地呼吸,伤重的发热让他烫得离谱,额角渗出一层冷汗。他抓着她的手腕,掌心的热度跟梅问情微凉的体温交叠在一起。
男人死死地握着她、抓着她,又抗拒,又难以松开。
“不要……不……爹……爹亲……不要死……”
“救救他……求你、求你救救他……呜……”
他陷入了幻觉、或是梦魇。
这可怖的、纠缠着他的幻觉越来越严峻沉重。梅问情听到这呓语越来越强烈痛苦,而后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疾咳。她眼疾手快地扣住了男人的下巴,手指抵入唇中,以防他无意识地咬伤自己。
她的指腹按着齿列,明明看起来文弱优雅,但动起手来却像铁钳似的无法逃脱。他的痛苦像是被劈为两段,在这瞬间崩断——坠入虚无。
那些挥之不去的梦境刹那结束。贺离恨像是被人从深井里打捞上来,满身狼狈。他猛地睁开眼,恢复意识后才得到了操控身体的权利,疼痛伴随着疾咳再度卷土重来。
梅问情适时收回了手。
她慢条斯理地洗净手指,满是悠闲地重新擦干,然后坐在桌边倒茶,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在床榻上蜷缩收紧,从肺腑里呕上血,吐在了榻边的水盆里。
暗红的血迹从水中散开。
梅问情抬手倒了杯茶。
茶水滑落时,贺离恨趴在床边剧烈地喘息,他的手指扣紧榻侧的木头,墨发披散,纤长的眼睫湿漉漉的,浑身都在抖。
他抬手按住了额头。经脉断裂不堪,几乎化为齑粉,他现今没有一丝自保的能力。
“你这伤……”清澈低柔的女声在他的喘息间隙里响起,“真是要命。”
贺离恨艰难地抬起头。
他见到一个身着霜色道服的女子。
这衣衫色泽清浅,三指宽的腰带勾勒出身形,她瘦削、高挑,腰带上缠着亮银的装饰,如白梅般缀在一侧。青丝之上没有戴冠,而是用一根玉簪子斜簪入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