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夫人的一番话直接颠覆了方瑞雪对她的认知。

在古代想要提出分家这个概念,若是没有天大的缘由，只怕族老们那一关都过不去。方卓一家人丁单薄，老的老小的小娇的娇,全靠方卓一人支撑着。虽说方卓只是旁支,但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还是方家的子孙，碍于情面方家本家也要照顾一二。

方卓并非天赋异禀之人,又因为与陈月一介凡人结合的缘故耽误了修行。虽说在方家没有任何发言权，应有的资源还是能分配一二。

如今陈月夫人却直接提出要分家,在外人看来难免有些忤逆。这话便是方卓提出来，吐沫星子也能把他给淹死。更何况陈月是嫁进方府的媳妇。若是被人知晓分家一事是她提出，首先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就逃不了。

陈月夫人自然知晓提出分家意味着什么，不但方府会与本家交恶失去靠山,便是丈夫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便是她自己搞不好也有被休的风险，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提出了分家。

方瑞雪偷偷瞥了一眼老夫人，只见老夫人神色如常，丝毫不悦的神情也没有。方瑞雪心中了然，只怕老夫人非但没有怪罪儿媳的意思，甚至支持儿媳的行为。

“月娘，并非我不愿意替雪儿讨回公道。只是她如今的身子……”方卓面露难色,“闹开来了,对雪儿的名声终归不好。”

陈月夫人握着手帕哭得梨花带雨,“若非本家不肖子孙有心算计,我的女儿又岂会落到这般田地？陷害雪儿的人没有遭受惩罚，却要我女儿万般委屈不敢出头,世上哪有这般的道理？”

陈月夫人一边哭诉一边靠近方卓,仰头看着自己的夫君恳切地道：“卓郎是否想过,若是此次我们不摆出态度，雪儿日后才是真的寸步难行。她未婚先孕之事瞒得了别人，却未必瞒的过陷害她的人。捏着这样的把柄在手，日后雪儿若是被人要挟，你让雪儿如何自处呢？”

方卓闻言一愣，之前他一再考虑的是女儿的名声问题。却没有想过，这件事现在虽然能够用隐忍的方式暂时压下，若是有心人将来想要算计方瑞雪，今日隐瞒之事便是祸根。

老夫人对方瑞雪招了招手，方瑞雪乖乖地走了过去。老夫人拉着方瑞雪的手，目光却看向了方卓。

“当年是你执意求娶月娘，我虽不愿让你耽误仙途，却想着人生一世总要有所取舍。当年月娘是你的得，仙途是你的舍，有些祸根便在当年种下。月娘没有灵根无法修行，你为了月娘荒废了修炼，下次渡劫难有胜算。纵然有延寿丹延续寿命，你二人能够厮守百年尚且不易，更遑论要长长久久的陪伴雪儿？便是我下次渡劫，怕是也过不去。”

老夫人拍了拍方瑞雪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雪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今她已是筑基修为。有些事情摆在眼前，我们不能视而不见。那便是我这个祖母，你们这对父母，都无法陪雪儿一辈子。甚至我们能够为她遮风挡雨的时日已然不多。若是我们都不在了，本家会如何对待雪儿呢？”

方卓闻言眉头微皱，陈月夫人也收了眼泪默默站在方卓身旁垂眸不语。

“当年素问长老想要结亲，我本有疑虑。毕竟剑宗并非我们一个方家旁支能够高攀得起。可我转念一想，若是有素问长老在，或许能保雪儿一世平安，便默许了两家结亲。如今看来，素问长老执意为独子求娶雪儿，是有其他的盘算。这份亲，不宜再结。开罪素问长老是小，日后雪儿的背后再无助力。如今我们三个老的尚且活着，本家就敢对雪儿下药毁她清白，还让他们给得逞了。如果我们三个老的不在了，你不妨想想，雪儿会面临什么？”

老夫人一语惊醒梦中人，之前方卓为了女儿想要隐忍，却忽略了一件事。

他待女儿如珍如宝，旁人却未必如此。

本家看不起旁支由来已久，他这一脉偏偏子息单薄，本家更是没有看在眼中。

方家旁支毕竟不止他一脉，若是本家欺凌太过，其他人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故而本家对旁支虽然苛刻，却不会对旁支放任不管。

可方卓一脉到底只有方瑞雪这一个女儿，在本家看来方瑞雪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之前有素问长老在，本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这份产业讨好了素问长老。如今他们方家已经执意退婚，一旦方卓与老夫人不在，属于他们这一脉的产业本家未必不会霸占。

本家子弟敢对方瑞雪下手，足以说明本家的态度。

若是照自己之前的想法将事情压下，搞不好便是将女儿的把柄送到旁人手上拿捏。

方卓惊出一身冷汗，赶忙躬身道：“娘亲说的是，是儿子糊涂。此时分家骂名尽归于我又如何，好歹能给雪儿留下一份产业自保。”

留下产业是小，最重要的是尽早切断方瑞雪和本家的关系，日后本家便不能再以亲族的名义拿捏方瑞雪。

此次本家召集众子孙大比，方瑞雪本可以抱病不去。是本家信使非要让方瑞雪前往荒芜山不可。

如今看来只怕是针对方瑞雪的本家子弟故意让传讯的信使施压，让方瑞雪不得不走这一趟。

今日方家大比方瑞雪推脱不得，他日只要方瑞雪还是方家的人，便还是无法拒绝。

正如老夫人所说，当年方卓顾及夫妻情分坏了修为，如今便无力保护自己的女儿，这是他自己种下的祸根。

弱肉强食，弱便是他们方家的原罪。

“这份产业不能留给雪儿。”老夫人叹道：“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该知道，交给雪儿她也未必能守得住。依照我的想法，分家之后家中产业你不妨一分为三，一份交给雪儿，一份留在家中，剩下的便找个大宗门上下打点，好歹给雪儿挂上一个内门弟子的头衔。”

方卓连连点头道：“娘亲考虑的极是。”

大宗门的外门弟子并不稀罕，可一旦挂上了内门弟子的头衔，必然是宗门长老的门下弟子。

方瑞雪若是没有筑基，老夫人也不会打这个主意。毕竟练气期的方瑞雪人家大宗门看不上，哪怕看在方家送礼的份上勉强挂了一个弟子头衔也未必会是门下内门弟子。

可方瑞雪身为医修，年纪轻轻便渡劫成功进入了筑基期。足以说明方瑞雪资质甚好，再加上方家的产业上下打点，疏通关系。至少能为方瑞雪找一个庇护之所。

只要不是伤及宗门的大事，宗门总是会顾及自己内门的弟子。

在老夫人和方卓看来，方瑞雪外柔内刚，知进退，懂隐忍，肯定不会主动招惹麻烦。

无论方瑞雪是否留下腹中的骨肉，也不管会不会有人对方瑞雪负起责任，只要到时候宗门照顾一二，再有自家的产业傍身，方瑞雪的生活当是无虞。

方瑞雪静静地听着老夫人和方卓夫妇为她细心谋划，方卓更是连前途名声都不顾，也要为她扫平障碍，只为让自己日后可以顺遂一些。

老夫人和陈月夫人以为原身是自家孩子倒也罢了，可方卓分明知道她只是一个抱养的养女，却还是为她尽心尽力，生怕方瑞雪日后委屈。

拳拳爱女之心，是方瑞雪不曾体会过的温暖。

却也是这份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慈爱之心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更让方瑞雪无所适从。

心情一阵激荡之后，方瑞雪慢慢地冷静下来，缓缓跪倒在老夫人和方卓夫妇面前。

正在商议后续的老夫人和方卓夫妇见状不由一愣，方卓上前想要拉起女儿，却被方瑞雪摇头拒绝。

“雪儿，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嗔怪一声，方瑞雪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女儿让祖母和爹爹娘亲费心了。”

“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快起来！”

方卓想要将方瑞雪拉起来，方瑞雪却一动不动。

“祖母和爹爹娘亲替我考虑了所有，唯独没有考虑你们自己。分家之事，谈何容易。纵然本家子弟对我下毒在先，可我们手上毕竟没有证据。到时候爹爹拼得名声尽毁，替我要回一份家业又有什么意思？素问长老与本家我们都靠不住，难道让我投靠其他宗门，宗门就一定会护我到底吗？”

方瑞雪直起身子决然道：“靠山山倒，若我只知道倚靠靠山，那么旁人将我当做鱼肉也是应该的。”

老夫人和方卓相互对望一眼，陈月夫人也收了梨花带雨的眼泪，三人都定定地看着方瑞雪。

“女儿这辈子难道就不能成为自己的靠山吗？”方瑞雪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缓缓道：“更何况，我的腹中还有弱小的生命期盼着我的庇护。祖母、爹爹和娘亲为我选的路很好，只是这条路对我的孩子却未必是最好。既然你们能够为我披荆斩棘，为何我不能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呢？”

方卓闻言大惊，“你是要留下腹中的孩子？”

方瑞雪点了点头坚定地回答道：“是。无论前途如何艰难，我绝不放弃我腹中之子。任他蜚语流言，我心如铁又有何惧。”

老夫人慢慢站起身走到了方瑞雪的面前，“你可想好了？”

方瑞雪轻“嗯”一声道：“想好了。”

“你可知自己选了一条怎样的路？”

方瑞雪笑了笑，“天下之路走到尽头，不还是归于虚无吗？我若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此生可以领略怎样的风景。旁人如何说，我不在意。我只知道，我腹中的孩子还未开眼看过这个人世。他们不该因为旁人的风言风语，就失去降生的机会。祖母与爹爹娘亲愿意为我放手一搏，难道我就不能为了你们和我腹中的孩子搏一搏吗？”

闻言，老夫人和方卓夫妇都不由动容。

老夫人走到方瑞雪的面前，扶着方瑞雪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看着个头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女孩儿，老夫人不禁将握着方瑞雪手臂的双手拢紧。

“话谁都会说，可我们要看的是如何做。你心中可有盘算了？”

方瑞雪微微点头道：“问心路，是素问长老给我的机会。方家大比，则是方家给我的机会。”

老夫人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方家大比夺魁？”

方家大比之所以让所有子弟参加，就是为了选拔最优秀的子孙重点培养。

家族的资源始终是有限的，有限的资源不可能培养所有人。可是家族若是没有能人，走向衰败便是必然。

对于杰出的子弟，方家的族老们从不吝啬。

能在方家大比中夺魁的子弟，必然是家族培养的重心。哪怕是旁支的弟子，就算有人想轻慢，本家老祖也绝不会允许。

这一点老夫人和方卓都很清楚，所以方瑞雪放眼方家大比，他们二人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这不失为一个破局的关键。

一旦方瑞雪在方家大比中夺魁，任何事情都会有老祖替她摆平。哪怕是方瑞雪未婚先孕的消息传出，老祖也会想尽办法替方瑞雪打点。

家族对于方卓一家而言，就是一把双刃剑。

沦为弱者便只能饱受欺凌，可若是他们成为强者的一方，局势便会反转。

道理老夫人和方卓都懂，可问题是方瑞雪能不能破局。

“雪儿，我知道你如今已是筑基修为。可你要知道，方家族中也不乏天赋好根骨佳的子孙，据我所知本家就有一位天之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