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注意力都在棋盘上,压根没注意到沈秋嘴里的手机。
沈秋有些无奈,把手机放在脚边冲他们“汪汪”两声。
声音嘹亮,终于吸引了老人们的注意力。
刘清从缝隙里探头看,问沈秋:“球球你咋没跟老吴去图书室啊?来找哈哈玩的?”
在旁边草地上和老人玩球的哈哈做伏地状,随时准备冲过来。
沈秋冲他嗷呜一声:“不准动!”
哈哈竖起的两只耳朵立马趴下。
沈秋没理他,而是低头将面前的手机往前推了推,刘清注意到了。
有些奇怪。
“这谁的手机?”
他终于从棋盘前走过来,一边捡手机,一边叮嘱:“你们别跟我抢啊,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老……”
他看见了手机屏幕,满屏幕的转账交易让他眼皮狠狠一跳。
也是巧,刘清退休前就是一名反诈刑警。
这些转账记录很显然触动了他反诈的dna。
止住话头,将记录全看了一遍,又返回聊天框滑到最顶上。
他的忽然沉默引起其他老人的注意,纷纷凑上来看。
有人忽然指着手机说,“这不是老吴的账号吗?”
说着还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开微信对比了下,“真的是诶。”
“他给谁转账呢?”
“孙孙?”
“可老吴的孙子不是……”
有个知道内情的老人怔住,看着聊天记录半响,才吐出后面的字,“去世了吗……”
去世了?
沈秋一愣。
其他人显然也愣住了。
吴子仓来养老院不过一年,因为本身比较沉默孤僻,也没什么合得来的老人。
他的情况很少人知道。
这个老人之所以知道,还是和他儿子熟悉,听他儿子说过一些情况,想让老人在养老院里帮忙多照顾一下吴子仓。
但没想到吴子仓不爱和人说话,也融不进人群,这位老人就是想照顾也没法照顾。
他说完,眉头皱成一块疙瘩,那双满是皱褶的脸上一片严肃。
“他孙子在老吴来养老院之前就去世了,这个孙孙肯定是假的!”
刘清也翻完了所有记录,满脸凝重,却还是问,“有没有可能是兄弟姐妹家的侄孙?”
老人也有些犹豫,“可你看这个聊天记录……哪个侄孙要老人转钱才回话的。”
这让刘清更加觉得不对。
他想了想,让其他老人先散开,自己则是带着被吴子仓儿子拜托的那个老人到副院长办公室。
先找了吴子仓儿子的电话,但拨过去却始终没人接。
再换对方儿媳妇的,依旧是忙碌中。
刘清的眉头皱起,看向唯一的知情人。
“老吴和家里关系很差?”
老人紧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才说,“倒也没听过,老吴儿子儿媳都是警察,在隔壁市干刑警和禁毒的,许是在忙吧。”
刑警和禁毒那的确是很忙。
刘清放下手机,决定先了解情况。
“那你之前说老吴孙子去世了是怎么回事?”
靠在书桌下的萨摩耶立马支起耳朵,聚精会神。
提起这个,老人先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事也是因为我儿子和小吴是同事,因为老吴强烈要求来养老院,所以才拜托到我头上来……”他摇头,脸上带着可惜。
“也是造孽啊,老吴那个孙子我见过,学习好性格好,就是那种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沈秋不自觉想到了那晚上在对方朋友圈看到的照片。
吴子仓的孙子叫吴远,死的时候17岁,刚参加完高考的那个暑假。
吴子仓的儿子叫吴明亮,按道理说吴明亮夫妻俩都在隔壁市,儿子也应该在隔壁市读书才对。
但因为吴子仓在这里,夫妻俩放心不下老人,所以孩子初中就转到了本市读书,一直陪在吴子仓身边,祖孙俩感情很好。
老人退休后,一老一小更是经常出去玩。
出事那天两个说要去钓鱼,结果遇到有人失足掉在河里。
当过警察的,看见这事吴子仓第一反应就是丢掉鱼竿要跳下去。
但吴远的动作比他还快,“噗通”一声就跳了水去救人。
年轻人速度快,等吴子仓过去的时候,小伙子已经把人抱起来了,但因为对方一直挣扎抱着吴远不放手,吴远体力被消耗的很快。
在水里救过人的都知道,掉水的人在被得救时会下意识抱住来救自己的人,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十分消耗体力。
吴子仓一看,连忙把掉水人接过来,因为着急把人送上岸,他也没有注意到吴远,只以为孙子会跟在自己身后,等把人送上去,回头才发现孙子被水吞没了影。
和前来帮忙的人一起把吴远救起来时已经晚了。
他腿上被缠了水草,挣扎的时候喝了太多水,肺部大量积水引发炎症,送到医院就被下了病危……两天后到底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老人说着狠狠叹气,言语中尽是可惜,“按道理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体强壮体力正好,简单溺水不会引发死亡。”
“但那条河……被一家工厂偷偷排放了污水,本身肺部进水就很严重,又因为水被污染引发炎症……”
老人说不下去了。
十七岁,刚刚高考。
吴远死亡的当天,吴子仓就收到了孙子的录取通知书,全国最好的大学。
只是可惜……吴远再也去不了。
屋内静悄俏的,只剩下各自粗重的呼吸。
沈秋有些难受,脑中不断浮现那张全家福。
照片中的少年肆意阳光,他即将拥有美好的未来,却……
“小吴夫妻两个当天匆匆赶回来就收到了孩子的死讯,悲痛至极,但即便是这样一家人还是商量着将孩子的尸体捐献了。”
“被救人也因为河水污染到肺部没能活下来。”
“那家人来感谢吴家的时候说了河水污染的事情,过后那个工厂虽然因为污染治安环境被罚款整改,相关负责人也因为污水致人死亡的事情判刑,两家也获得了相应赔偿。”
“但……死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之后吴子仓就自责万分,把孙子的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虽然小吴夫妻两个没怪过老人,但吴子仓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拒绝了儿子提议的去隔壁市生活,自己选择进了养老院。
老人说完,刘清久久没有出声。
沈秋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是愤怒那家工厂,还是心疼那个青春正好的男孩。
外面有人敲门,“老刘在吗。”
是吴子仓。
刘清回过神来,神情难辨,他看着办公室门像是在做心理建设,片刻后才过去开门。
“老刘,我手机不知道哪儿去了,你帮我调……”
说完看见沈秋,诶了声。
“球球你怎么跑这儿来呢,我刚刚路过草地看哈哈在那儿还以为你也在呢,看见我手机没?”
他说话时带着些许笑意,笑意不大,但能让人看出他现在心情不错。
晚上能和“孙子”聊天,白天有球球寸步不离的陪伴,较之沈秋刚来的那天,吴子仓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沈秋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去表示对吴子仓找了个同龄孩子当孙子替身安慰自己的行为。
心疼?怜惜?还是同情?
吴子仓说完才发现屋内情况有些不对,转眼看见屋内的老人,随后看见了刘清手里的手机,面上一顿,很快想到什么脸色突变。
“老刘你……”
“吴子仓。”
刘清严肃的喊了他全名。
吴子仓愣住,下意识挺直背脊。
刘清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没法出口。
他想站在警察的身份上斥责吴子仓这样带坏孩子金钱观的做法。
可一想到吴远那个孩子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想告诉吴子仓斯人已逝,他再怎么继续自责愧疚,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但……他看着吴子仓眼中迅速暗下去的光,想到他这一年来鲜少提起的嘴角、松开的眉头。
张着嘴半响,到底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他没话说,吴子仓却是深吸口气道,“看来你们发现了。”
他点点头,又恢复了沈秋第一次见他时的表情,眉头微蹙,眼中黯淡无光,板着脸。
“我会删除那个小伙子,以后也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至于我转的钱……也不用要回来,就当是感谢小伙子每天晚上陪我聊天吧。”
刘清刚刚无奈的脸立刻又严肃起来。
“老吴,你是当过警察的人,难道不知道这种情况会对孩子的金钱观造成影响吗?”
“让他觉得钱这么好赚,万一以后走偏路怎么办。”
“又万一对方不是个孩子,他收了你的钱就属于诈骗了知道吗。”
吴子仓没说话,他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头发发白,身形佝偻。
他仿佛一个人站在了巨大的阴影里,和周遭的人都不处于同一个世界。
只这么一个无言的身影,沈秋就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悲伤。
他心脏有些闷得慌。
纯白色的萨摩耶挤开刘清凑过去,用脑袋去蹭老人垂放在身侧的手。
吴子仓看过去,原本黑灰的世界多了一抹极其亮眼的白。
他揉了揉狗子的脑袋,看着狗子闪烁的带着安慰意味的眼睛,深吸了口气。
“那张卡是远儿学校的校园卡,只有学生才有,那大概是个比远儿还小的孩子。”
“我当初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加的,是我先转的钱,和那个孩子没关系,你……语气委婉点。”
他说完又撸了把狗头转身要走。
被刘清眼疾手快的抓住。
“你等等!你在旁边看着,等这件事解决完,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吴子仓有些抗拒,另一个老人立马上前把人按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他没法只能坐下等。
见他坐好,刘清把视线重新转回手机,他们聊天的时间有些久,屏幕已经锁了,就问吴子仓:“密码。”
吴子仓先说了个数字,然后有些疑惑,“你不知道我密码怎么开的手机?”
“手机被球球拿过来的时候就开着呢……”他话音一顿,忽然意识到个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