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算来,这是林昭昭和裴劭相识的第十个年头。
她九岁认识裴劭,当时裴劭年方十五,老国公爷还没战死,他也尚未承爵。
那时候他们也还在西北,忘了是哪场战役,老国公爷大败突厥,在国公夫人的安排下,国公府宴请将士女眷,好不热闹。
林尚杀敌勇猛,在这场战役后擢升为千户,他携林昭昭赴宴,林昭昭被安排去女眷那席,觉得无趣,她四处打量。
西北民风较为开放,男女宴席无需分前院后院,只用一张黑檀木八角云纹雕镂屏风隔开,趁大人们都在寒暄,没人注意到她,林昭昭下椅子,探头探脑,偷窥屏风那一边。
后来,裴劭说她年纪小小就“知慕少艾”,偷偷看他,林昭昭解释说,她只是在找自己父亲,裴劭却一副自己什么都明白的神情,让林昭昭有点火大。
裴劭向来如此,也因他有自傲的本事。
时年九岁的林昭昭,一眼瞧见粗犷男人之中的少年,他正侧着脸与林尚说话,她隐约听到父亲叫他少将军。
与林尚不同,裴劭身上有种林昭昭道不明的气度。
只看少年身姿轩朗,着赭红缎宝相花纹掩襟袍子,宽肩蜂腰,大马金刀地坐着,脚上黑色鹿皮靴还绑着一支匕首,勒出小腿的弧度,颇为落拓不羁。
话说完了,他回头,露出面部流畅的骨相,那双目如星,鼻挺颌瘦,容貌令人眼前一亮,他唇畔衔着浅笑,实则笑意不达眼底,林尚朝他敬酒,他只略略颔首,连酒杯都没拿起来。
林尚却毫不在乎,笑得见不着眼,似有巴结之意。
林昭昭撇撇嘴。
裴劭眼尖,一下发现她,倏地朝她这儿看来,他眉目冷潇,暗含锋芒。
林昭昭立刻缩回去。
吃过饭,国公夫人张罗女眷游园,这几年西北战事频繁,难得大战后,有这般清闲,各位姑娘手携手,笑语阑珊,一派欢喜。
林家没有其他女眷,林昭昭孤零零的,国公夫人让一个丫鬟带她,那丫鬟爱热闹,见林昭昭穿着短打裤子,面容朴素,安安静静的,像个男孩,不比跟在那些姑娘身边能混到赏钱,所以不一会儿,她就撇下林昭昭。
林昭昭乐得自己一人,她往僻静的小径走,国公府的景致秀雅,舞榭楼阁,鳞次栉比,花木繁盛,杨柳依依,既新鲜又漂亮。
她跳起来,扯下几条柳枝,甩着柳叶,东望西瞧。
拐到假山处,角落居然有人,却是方才吃饭时瞪她一眼的赭衣少将军。
此时他半蹲在假山里,衣摆压在土埃里也不在乎,像在躲什么人,凝神透过假山的镂空口子,观察另一边大路。
察觉到动静,他忙转过头来,那动作极快,林昭昭没防备,一哆嗦,惊愕地撞进少年漆黑的眼瞳里,愣了一下才想起行礼。
她不太清楚女子该怎么行礼,索性还记得林尚是怎么向裴劭行礼的,有样学样,双手抱了一拳:“将……”
“是你,”裴劭记得她,他把她拉到假山掩护这边,压低声音,恫吓道:“嘘,别说话。”
说完,他松开手,打量了一眼林昭昭,似乎觉得她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便又不管她,注意起假山另一边的情况。
林昭昭咬唇,揉着被拽疼的手。
也就在下一刻,假山另一边,传来脚步声与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你们看到阿劭是往这边走的吧?”林昭昭认出这是国公夫人的声音。
一个嬷嬷的回:“是的,奴婢方才明明还看到少爷,怎么这会儿就没影了呢?”
“就知道一到这时候他要躲起来,”国公夫人不无埋怨,“不说其他姑娘,镇北侯家嫡女,长得标志又有才,还钟情于他,你说说到底差在哪,偏他不想要,我又不是要害他,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话里的意思,此时的林昭昭不是很懂,不过,不妨碍她猜出裴劭在躲自己母亲。
她抬眼,裴劭两道浓眉微蹙,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