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劭略微抬眉,忽的发难:“虎卫所的用度被克扣,处理好了?戴澜元,你想保谁。”
他声音明明和前面一样,也不大,却叫人听了心内骤地一沉,忍不住屏息,大气不敢喘一口。
不说那武将簌簌淌下的汗,躲在隔间的林昭昭,也被波及了。
她瞪圆眼珠子,呼吸也轻了几分。
现在他发火是这模样,不显山不露水,喜怒不形于色,就足以叫人心生畏惧。
盯着裴劭的侧脸,她思绪又一次飘远。
当年在西北,林昭昭没有娘亲,林尚也是个大老粗,拿女儿当儿子养,又忙于练兵打仗,冲阵杀敌,没怎么管她,家里就雇一个半瞎的老人照看她,林昭昭有大把时间疯玩。
她每天穿短打,头发也是自己挽到发顶的,笨拙又好笑,再加之小时候还没长开,被西北烈日晒得黑黑的,一点不像个女孩。
距离坑裴劭那次后,已经过去小半年,小孩子忘性大,林昭昭差点不记得自己曾干过那等缺德事。
林尚有事拜访靖国公,林昭昭自己待在府内无聊,缠着林尚带她一起去靖国公府。
林尚与国公爷议事,林昭昭就自己在花园玩。
那是个临近冬天的晴天,靖国公府的池塘里,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块。
她蹲在池塘旁,期待能看到一条鱼的影子。
西北水不多,到冬天尤为干旱,林昭昭已经一旬没洗澡了,但建在西北的靖国公府,引了浩茫山上的雪水,便是冬天,这里池塘的水也不见少。
这让林昭昭很羡慕,每晚睡觉前,总想象自己变成一条鱼,住进国公府的池塘,有大把大把玩不脏的水。
当然,在想象这事时,她不知道自己有天会掉进这池塘。
她紧紧盯着池面,自然没留意到,身后有人慢慢靠近。
然后,她后背心就被人踹了一脚。
不大的力道,逗小猫小狗般,但这一脚的劲,对还没十岁的林昭昭来说却不小,何况林昭昭大吃一惊,下盘不稳,没能控制好身体,骤然往前一扑,“噗通”一声就掉到水里。
踹人的,自然是仍记得她出卖他的裴劭。
林昭昭在水中扑棱扑棱。
冬天的水真冰,寒冷从皮肤瞬间扎到骨头血肉里,衣服吸饱了水似的千斤重,林昭昭自幼生在西北,不会凫水,很是呛了几口水,连“救命”两字都叫不出来。
岸上的裴劭眼瞧着情况不好,道了声糟,连忙跳水救人。
结果便是,两人险些双双冻成冰人。
林昭昭拥着厚厚的绒被子,牙齿上下打颤,一边灌姜汤一边擤鼻涕时,裴劭还穿着湿衣裳,跪在大堂前。
老国公爷拿着藤条,气得胡子直抖:“说,是不是你把林家小儿踹到塘里的?”
裴劭僵着脸,倔强道:“我没想她掉下去的。”他只是想给这小子一个教训,吓唬吓唬她,并没有真想要她的命。
老国公爷用藤条指着裴劭,怒道:“你想过么,这么冷的天,她又不会水,若她真的死了,你该如何是好?林千户该如何是好?咱国公府就要背一条人命债!”
林尚站在一旁,想劝但不知道怎么劝,只得说:“公爷息怒,少将军也不是故意的……”
老国公爷对林尚说:“不是故意更不能原谅,他竟没意识到风险,难道用‘无意’就能改变事实?昭昭真死了,你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林尚:“呃。”这不是没事吗……
老国公爷挥动藤条抽下,带着咻咻声,“裴劭,枉我平日教你读兵书学做人,谋定而后动,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你这样还怎么带兵打仗,我怎么放心把西北军交给你,你太令我失望了!”
裴劭本要再辩解,听到后半句,却抿住嘴唇,垂在身侧的手也抿紧。
老国公爷边打边说:“跟昭昭道歉。”
裴劭犟脾气来了,愣是不开口。
藤条应声而落,一下又一下,光听那破空声,就知道有多疼,他却眼眶猩红,死死咬着嘴唇,一声吸气或呻.吟都没泄露。
国公夫人掩面哭泣,丫鬟小厮也不忍看裴劭被打成这样,纷纷撇开头,只有林昭昭捧着姜汤,咧着嘴,笑看裴劭被打。
她才不会同情把她踹到水里的疯子。
笑着笑着,发觉裴劭原来一直狠狠盯着她,林昭昭笑得更开心了。
后来,林昭昭学了一个词,能完美地表达此时的心情,那就是,幸灾乐祸。
这事还没完,林昭昭回林府后,身强力壮,还能上房揭瓦,裴劭倒是因着凉后又被抽一顿鞭子,发起高烧,卧病在床。
林尚过意不去,带着林昭昭去看望裴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