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澜元和李彰没有待很久,走的时候是酉时三刻。
天色黯淡,裴劭抿了口冷茶,随手拿起桌上文书,训练有素的丫鬟迈着极轻的步伐进水天斋,无声地点燃烛火。
先时与往常无异,只是丫鬟站在隔间口,步伐踯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裴劭抬眼,搁下文书,抬手轻挥了挥。
丫鬟当即束手,无声地退出水天斋。
一时空气静谧,裴劭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似乎从头到尾,这里只有他一人。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文书的封面,站起身背着手,悄无声息走到隔间口,一架之隔,他一眼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她挽着妇人的发髻,簪简单的饰品,一身藕色素缎万字纹锁边褙子,勾出她窈窕身形,隔间比外间稍微暗一些,光线穿过博古架的缝隙,晕染开,落在她的发梢眉眼处,叫她长睫在眼下打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许是隔间温暖舒适,她脸颊自发红润,姿色更为昳丽。
她正一手支颐,闭着眼睛打盹,袖子因为动作落下一截,露出莹玉雪白的手腕,上面戴着两个指头宽的金腕钏。
这轮廓,少了几分当年的稚嫩,更漂亮了,像一颗彻底熟透的果实,散溢诱人的香气,轻轻一咬,就满口甜蜜。
裴劭目光微暗,喉结缓缓滑动了下。
似乎察觉到什么,她倏地睁开眼睛,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内,在一瞬间的迷茫后,立刻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便也转过头,与裴劭正对了眼。
林昭昭立刻低头起身,双膝稍稍一弯:“国公爷万福。”
裴劭微微颔首,退一步转回外间。
林昭昭有点懊恼,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会睡过去,她揉揉眼睛拍下脸颊,等了几息,也才走出去。
裴劭坐在堂首的红木长桌后,他背脊挺直,目光只落在手上文书,好似这最后的一位来客,并不需要他耗费多少精力。
林昭昭无意识地抠着手指指甲。
她不说话,裴劭也不主动开口,过去曾无话不谈的两人,这一刻空气的凝滞,如海啸劈头盖脸,让她险些无法呼吸。
好在,或许是前面的自我开导起了作用,叫林昭昭回过神。
她咬咬牙,把早已在脑海里过过无数遍的话说出来:“国公爷,北宁伯被卷入东宫谋逆案里,如今在宫中已七天……”
“啪”的一声,裴劭合上文书的声音,让林昭昭不自觉住了嘴。
只看他缓缓抬起眼,用与方才两人来客说话时一样的口吻,道:“你是来给杨宵求情的。”
林昭昭眼睑微动,目光笔直地看着他,“是。”
裴劭牵牵唇角,似笑非笑,又问:“他是你什么人?”
林昭昭始终没有挪开目光:“他是北宁伯府的顶梁柱。”
“顶梁柱,那种人?”裴劭尾音微扬。
他根本不把杨宵看在眼里,手上换了一本文书,他随意翻着,又开口,“我建议你们多去静安寺拜一拜,这么多年北宁伯府没塌,真是托菩萨保佑。”
林昭昭耳朵倏地发烫,连带着面颊也热起来,她抿住嘴唇,单纯是羞耻的。
她知道北宁伯府不入流,不然当初,杨宵也不用去讨好废太子,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现在也断不用让一个孀居的女人来找门路,只因伯府里男人都不中用罢了。
只是,自己知道的事实,跟被裴劭直白指出来,是截然不同的。
她就像一个贫穷的人,非要去借一身华贵衣裳妆点自己,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贫贱不能移,临了还被人一针见血指出不过是虚荣。
林昭昭到底没回话。
她低垂着眼睛,盯着自己鞋尖,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她的安静与低眉顺眼,让裴劭不由皱眉,感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不得劲。
他又一次合上手上文书,想将文书丢到地上,抬起手来,却顿了顿,最终冷着脸,把文书丢到桌子边缘,手指点桌面:“你自己看。”
林昭昭回过神,起身走近书桌。
她满腹疑惑,拿起文书,同时听到裴劭哂笑,说:“你该不会真以为,杨宵只是写了首诗,才被关在紫云阁吧。”
映入林昭昭的眼瞳里的,是整个北宁伯府在此次权力震荡中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