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浑小子 三碗过岗 3205 字 5个月前

紧接着一只手抄着板儿砖一样的物件从光膀子身后伸出,干脆利索地拍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啪”的一声重量级闷响过后,光膀子歪了歪,捂着头扶着楼梯扶手不动了,头晕眼花地喘着粗气儿,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张训。

“没完了是吧,”张训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也没能遮住熬夜才有的血丝,皮笑肉不笑地抓着手里的凶器慢条斯理道,“再闹我可劝架了啊。”

陈林虎松开手里抓着的蒋向东的领子,亢奋的神经略微回落,得空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板儿砖”。

《现代汉语大词典》,硬壳儿的。

知识就是力量,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就像是没想到沉默寡言的大学生陈林虎会把人揍得流鼻血,楼道里的其他人也同样没想到斯文的张老师会拍黑砖。

一切发生的太快,从陈林虎窜上二楼到现在短短几分钟,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小冯太太的尖叫就响了起来:“哎呀那男的又来了呀!要打丁姐呀!大强,大强你快去,快!”

几声扑腾过后,一个人高马大的健壮男人拎着扫帚踩着穿反的拖鞋从四楼狂奔下来,睡眼惺忪地扫过还捂着鼻子在骂的蒋向东,扫帚棍点了点他的鼻子:“就你小子欺负女人啊?昨儿我不在你还吓唬我媳妇儿是吧?”

“就是他呀!”小冯太太站在楼上指认,“还骂小张和陈大爷孙子呐!多坏啊,那都是小孩子啊!”

赶来看热闹的人预热节目都还没看到,酒精顺着鼻血流出去小多半的蒋向东和他头重脚轻的兄弟就被四楼的小冯先生轮着扫帚,从二楼一路赶出楼洞,吼得声音盖过了蒋向东的骂声。

陈林虎被这极速降温的剧情搞得有些头懵,狂飙的肾上腺素平复之后,手上传来隐隐的痛感,之前擦伤结的疤又裂了,掀开一个破口。

跟他比起来,下黑手的张训毫发未损,只有《现代汉语大词典》的硬壳上多出一些光膀子脸上的油印残留。

张训脸上掠过一丝嫌弃,捏着没跟外人近距离接触的地方抖了抖,才转头看了眼陈林虎:“没事儿吧?”

陈林虎摇头表示没问题。

“下回莽上去之前先找个趁手的家伙事,”张训说,“大晚上的,不一击毙命还等过夜啊。”

陈林虎一直以为自己这样不打招呼就动手的已经属于缺德范围,没想到还有张训这样在不要脸方面更胜一筹的人物,沉默几秒:“家里没书。”

张训的架在鼻梁上的金属框眼镜让他身上的书卷气看起来更重,做的事却相当有辱斯文,他叹了口气:“切菜板有没有?多好的东西,打不过你还可以当盾牌嘛。”

楼道暗淡的光线配上张老师的谆谆教诲,在陈林虎的眼里仿佛成为狗头军师出邪门歪道的主意时的场景。

陈林虎打架斗殴十数年,第一次在这方面接受理论教育,颇觉自己经验不足,仍需努力进取。

等蒋向东等人都清出楼道,小冯太太才穿着嫩黄色的睡衣,踩着凉鞋走下楼:“丁姐,还好吗,要不要帮忙呀?”

“谁给那男的打得鼻血都出来了,好家伙,悠着点儿吧,这虎的,小心被讹,”小冯先生也拎着扫帚回来了,边上楼边“丁姐,那俩王八犊子我给赶走了啊,有啥事儿上四楼招呼声。”

丁碧芳的脸上血色全无,妆容似乎都褪成惨白的墙皮,口红被咬得斑驳,努力压平声音里的颤抖:“没事,什么事都没,你们休息吧,给你们添麻烦了。”顿了顿,又挺起胸膛看一眼陈林虎,“放心,他出事我担着,没你的事儿。”

言罢,逃也似地拉开门,仓皇地钻进门里。

只留下二楼楼道里站着的几人面面相觑。

小冯先生对着张训和陈林虎尴尬一笑,推着自己媳妇上楼回屋。小冯太太不乐意地大声嘟囔:“什么人呐,死要面子活受罪。”

陈林虎对小冯太太的记忆一天之内几次反转,从嘴碎八卦到喊老公撵人再到事也做了还要嘚嘚两句,邻居的形象像是随意劈砍出的四不像雕像,倒是她老公小冯先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提起此人,陈林虎的记忆还是会第一时间和抡扫帚挂钩。

深夜是人间狗血午夜档的最佳演绎时间,此刻演员纷纷散场,张训都夹着他那本词典,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喊了一声陈林虎:“早点儿睡吧少房东,再一会儿天都亮了。”

很有些宣布下课的意思,随即打着哈欠退回屋内,“咣当”拉上门。

陈林虎原本鼓起了奋战三小时的战意,没想到三分钟就解决战斗,甚至连收尾都没轮到自己,没能发泄完毕的厌烦和愤怒像是被扔进凉水里烧得通红的铁块,只剩大团不情不愿的烟雾,做梦一般飘下楼准备回家。

到了家门前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发现防盗门关的严丝合缝。

他出来时没关门,不知道是哪位看热闹的好心人,顺手替他解决了这个烦恼,就是没考虑过他带没带钥匙。

陈林虎把裤兜翻遍,钥匙手机一样没拿,兜比脸干净。

偏偏老陈头心宽似海,耳背又喜欢蒙头睡觉,出门前陈林虎还贴心地替他把卧室门关上,导致现在孙子在门口敲了两分钟的门,他还在梦里跟周公玩击鼓传花。

已经是后半夜,再敲下去就算扰民了。

陈林虎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沉闷的夏夜笼罩了他。

黑漆漆的不算熟悉的城市,带给他无穷的幻想和不见前景的未来。

手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就像他高三打的最后那一次架。其实那时候他眉毛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大半,但说不清是哪儿还在抽疼。

他想起陈兴业从后视镜里看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异类,一个污点。

而随后的高考仿佛也验证了陈兴业对他的看法,陈林虎确实无法达到陈兴业给他安排的标准线。

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为了逃离,陈林虎填上了自己能去的最好的一所大学——尽管这不是陈兴业满意的学校——飞也似地来到宝象市。

然后大半夜被关在门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