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训想到他缩在狭窄的楼道阶梯上那个茫然不知所措的背影,固执的像个扎根在暗夜里的种子,没人看得见生根发芽,只在它长大后觉得种子好像是一夜间就成了大树。
种子不会说话,所以也没人想得起来要浇水施肥除虫除害。
“哎,陈林虎,”张训问,“我要不喊你上楼,你是不是真打算在楼道里坐一晚上?”
陈林虎思索几秒:“可能吧,不知道。”
张训看见他这德行,仿佛看到自己十七八那会儿天不怕地不怕的狗样子,心里徒生出一点儿无奈,叹口气:“住我这儿吧,凑合一晚上,反正天都快亮了。”
“不用,”陈林虎下意识拒绝,顿了顿,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就是觉得自己跟张训不熟,大半夜的跑别人家挺不道德,再看一眼张训疲惫的脸,明显是欠休息的虚脱样,“我没事儿。”
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去文化宫溜达一晚上还能没事儿?张训都懒得戳穿。
陈林虎绕过横在地上的肥猫,寻思着不知道文化宫半夜开不开门,肩膀被张训用力按了一把。
“坐,”张训重新把人按回沙发上,“我就奇了怪了少房东,谁还没个要人帮忙的时候,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难呢?”
陈林虎头一次被“硬帮忙”,还没反应过来就歪在了沙发上,屁股地下还硌到什么东西。
“捉贼的时候我没跟你客气,你这会儿也就别跟我客气了。”张训说,“我这儿又不是黑店,给你腾个睡觉的地儿又不会大半夜割你个内脏……”
他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陈林虎堵在了喉头。
陈林虎向后一摸,硌住他的东西又硬又冷,他直接给拽了出来。
一根在灯光下寒光森森的金属拐棍出现在两人面前。
陈林虎凭借多年打架生事的经验,判断这就是前几天揍蒋向东用的那根。
气氛突然变得格外尴尬,张训看着那根拐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显得有些站不住脚。
“你这屋里,”陈林虎掂了掂,一挑眉,“趁手的家伙事儿不少啊。”
张训活到二十郎当岁,头一回主动助人为乐未遂,尴尬过后瞧见陈林虎那跟瞧不上全人类似的挑眉,反倒有点儿气乐了,也懒得装出热心肠的模样了。
他慢悠悠地拉过椅子坐下,眯着眼缓缓道:“怎么着?不敢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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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虎活到成年,就没不敢做的事儿。
秉着“谁后退谁就是孙子”的观念,陈林虎不仅留在了能从沙发旮旯里拽出铁棍的房子,还粗略地洗漱一遍,在厕所把张训给他的一套衣服换了,自己那身在楼道里又蹭又滚,一屁股灰,团了团暂时放进脏衣篮。
张训给他的这套衣服估计有段时间没穿,散发着一股樟脑丸味儿,跟陈林虎记忆里小时候闻到的差不多,他皱着鼻子边闻边走到卧室。
张训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前段时间洗好的空调被抖开,见陈林虎进来:“没用错毛巾吧?”
“左边数第三条,”陈林虎点头,又纳闷道,“你怎么那么多毛巾,脸擦得过来吗?”
“擦脸、擦手和擦头发的分开,你用的那条是备用的,”张训嘴上叼着烟,说话慢吞吞的,“你不这样分?”
不仅是挂了一排的毛巾,一想到洗漱台上码的跟列队似的洗漱用品和擦得锃光瓦亮的地板砖,陈林虎就觉得自己活得似乎过于粗糙。
“我一般就两条毛巾。”陈林虎闷闷道。
“擦脸和擦手?”张训问。
“擦脸,”陈林虎顿了顿,“和抹布。”
张训乐了:“挂一起吗?够讲究啊,都是生活用品,不分阶级等级是吧。”
陈林虎没搭理他话里的挤兑,扯了一把身上的衣服:“你都在厕所换衣服?”
刚才张训把衣服递给他的时候,陈林虎本想直接换上,没想到张训直接把他轰到卫生间,让他换好再出门。
联想到一尘不染的卫生间,陈林虎这会儿觉得张训可能是有点小洁癖。
张训的动作顿了一下,含糊着说了声“算是吧”,把被子撂在床上,另起话题:“这个枕头我换了枕套,你睡这个。”
他镜片后边的眼睛半垂着,表情变化不大,但陈林虎敏锐地感到一些不对劲。
陈林虎对自己的交流能力一向不怎么有自信,以为是哪句话又没说对地方,看着张训还带着疲态的脸,隔了几秒低声道:“谢了。”
“嗯,”张训从鼻子里拖出一个长音,“我们仙鹤就这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