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狗长得丑,伸舌头舔小孩儿的手指,后者露出一个很浅但很真心的笑。
就跟陈林虎头回摸到他养的猫时差不多。
张训撑着下巴看,脑子里好像空空荡荡,好像又塞满了那天房间里台灯的暖光。
“所以我让老张多照顾照顾,住得近,打工地方也近,”段乔拿着毛豆跟宁小萌碰杯,喊了张训几声没得到回应,“愣什么神儿呢老张,刚我还说你得有个大人样,这会儿你就给我掉链子。”
张训回过神,拿起手边的塑料杯,把剩下没喝完的啤酒全咽进肚里。
“所以我刚才不让你以后少说我短处吗,”张训压下一股上顶的气儿,半眯着眼笑笑,“我得维持我成熟人士的形象。”
一阵夜风吹过,落叶掉到菜汁油渍铺满的路边摊桌上。
好像哪儿不大对劲的秋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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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虎在跟张训借了第二次书后没多久,天气逐渐转凉,家属院理发店门口的露天跳棋大赛开始向室内转移。
因为陈林虎脑袋上的那个豁口,老陈头跟儿子陈兴业的骂战刷新历史新高,持续了一周有余,直到陈林虎再回家属院依旧没有结束。
具体内容陈林虎不得而知,但从几天后陈兴业买的全自动麻将桌搬进老陈头家大门来看,这场旷世之战依旧以老陈头的胜利作为结束。
麻将桌装好的当天,全家属院都嚷嚷动了,对门廖大爷和老陈头的跳棋战争立马发展为麻将战争,打的轰轰烈烈,持续到晚上七八点才宣布明日继续。
陈林虎在“胡了”、“碰”和“幺鸡”的麻将声里画了两个小时的稿子后,立刻收拾东西一路小跑上二楼,找刚好周六日下午休息的张训避难。
张训一开始并不怎么接受陈林虎这个避难理由,亲自下楼感受了一下牌场老年人的热情后,不得不承认陈林虎出逃是情有可原。
等陈林虎再敲开他的房门,手里夹着速写本,脸绷得死紧,语气沉重地说“我能在你这儿看会儿书吗”的时候,张训跟他对视了两秒,又在陈林虎说“我不出声,不打扰你,就是没别的地方去”之后,跟条件反射似地别开身,给陈林虎让了个进屋的道。
这一让就让了不止一回,张训自个儿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陈大爷到底怎么吵的,”张训停下敲键盘的手,回头看了一眼陈林虎,“吵赢了还赚了战利品,很行啊。”
陈林虎坐在书柜旁,速写本摊在膝盖上,头也不抬道:“不知道。他跟我爸吵架就没输过。”
“我姥姥姥爷现在也去陈大爷家打麻将,”在旁边架了个小桌写卷子的丁宇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得到吃晚饭的点儿才回家。”
因为每周会来张训这儿一两次,丁宇乐也跟陈林虎混了个半熟。
肥猫可能已经对自己的领地不断冒出新的侵入者这件事感到麻木,趴在张训的床上,居高临下地用目光刮着陈林虎和丁宇乐的脑袋,大度地没有伸出爪子在上面挠上一挠。
“大好的假期,”张训有一搭没一搭地挪着鼠标,有气无力道,“你俩就上门了。”
丁宇乐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道:“对不起张老师,今天主要想早点儿把卷子写完,从画室回来就过来了。我下回换个时间吧。”
“别,你都这么喊了,懂事儿又礼貌,我哪儿会跟你计较,”张训把“你都这么喊了”读了重音,继而扬起声音,“是吧,少房东?”
陈林虎的目光从速写本上挪开,犹豫几秒低声道:“我不出声,不打扰你,就看书,行吗?”
“我发现你是特别不会抓重点……”张训终于把头转向陈林虎,心想让你“喊个好听的”,你非得去抓“礼貌懂事”的关键词。
头刚一扭过来,就跟陈林虎对上了视线。
黑墨似的眼睛在秋天午后晒进屋里的阳光下透亮,张训从他紧绷的脸上出点儿谨慎,话到了嘴边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弯儿:“行,我之前也说了,你想来就直接敲门,我的猫听见动静都能帮你给我报信。”
虎哥趴在床上打了个奇丑无比的哈欠。
陈林虎盯着张训的脸看了几秒,没从张训带笑的脸上看出什么口是心非的痕迹,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他是真想不到周六日还有什么好去处。
宿舍不怎么想待,家里已经被麻将占领,老陈头最近正在打麻将的兴头上,这老头儿平时爱好不多,陈林虎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只能尝试性敲开张训的房门,头一回在张训的书架旁看了一下午的书。
张训的房间入秋后有了点儿变动,卧室的地板像模像样地铺了层地毯,书架上的书也又有添加,陈林虎就坐在地毯上看书。
不去书咖打工的时候,张训基本上都耗在电脑前写东西,腾给陈林虎一块儿地方后俩人就互不打扰各忙各的,偶尔谁起身去厨房倒水或者泡咖啡,会帮对方捎带手来一杯。
有对口味的书,有地毯,有不怕自己的猫,有咖啡。陈林虎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像末日之下的避难所。
避难所里还有不会让陈林虎紧绷和疲于应付的张训。
“反正猫都习惯你了,”张训对陈林虎笑笑,又接过丁宇乐递给他的写完的试卷,“想来就来吧。”
陈林虎没闹明白“猫都习惯你了”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但张训的声音带着笑,让他知道张训没在意这个。
天气转冷之后,张训松垮的短袖也统统进了衣柜,取而代之地是灰色的高领薄线衣,裹着身体一路延伸到张训的喉结,衬得下颌线条更加清晰,弧度带着锐气。非常不讲究地套着条宽松的休闲裤,光脚踩在地毯上,能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
跟丁宇乐那两个啤酒瓶磕掉做的镜片似的眼镜不同,张训近视很浅,鼻梁上架的眼镜是一圈儿浅色的金属框,他半垂着眼读着一道阅读理解题,整个人有种成熟稳重的质感。
陈林虎看了几眼,低下头把速写本朝前翻了两页,在一张侧面的人物速写上加了一副眼镜。
“哥,你画什么呢?”丁宇乐蹲到了陈林虎跟前儿,接触了几次之后,他已经对陈林虎凶巴巴的长相完全免疫,说话也自在不少,“我能看吗?”
陈林虎下意识把刚才那页遮了过去,翻到最新画的一页后才点头:“嗯。”
丁宇乐颠颠儿地挤到陈林虎身边,伸头看了看。
速写本上被划分成几小块区域,每个区域相当于一小块画布,陈林虎在每个区域里分别画上不同的构图。
“你这画的是什么?”丁宇乐问。
“有个系里的比赛,”陈林虎没什么起伏地解释,“我没想好怎么画,多画几个构图找找感觉。”
张训也想起之前童翡在书咖里提过这茬,看陈林虎的意思是确定要参加的,不由也来了兴趣,把椅子往后拉了拉,前倾身体伸长脑袋也跟着看:“这么多?”
他跟陈林虎的距离还有点儿远,但一过来就遮挡了窗外的光线,可能是因为这样,陈林虎觉得他的存在感比离自己更近的丁宇乐还强,不自觉地握紧铅笔,在一个构图的框上描重了一遍。
“这你都得画吗?”丁宇乐也觉得多。
陈林虎摇头:“选一个就行。”
这种凌乱的构图基本都是由简单杂乱的线条和色块组成,除了画者本人,别人是看不出什么内容的,丁宇乐问:“那你想好选哪个了吗?”
陈林虎还没回答,张训的手就伸了过来,手指在一个构图上点了点,斩钉截铁道:“这个。”
他点的位置过于正确,陈林虎惊讶地抬头看他。
“你还看得懂这个呢张老师?”丁宇乐也挺稀奇,忙问陈林虎,“真是这个吗哥?”
“……”陈林虎纳闷归纳闷,到也没撒谎,“是。”
张训一本正经:“看看,我已经基本摸透了你的内心。”
这话毫无可信度,要是换别人,陈林虎估计还能在心底冷笑一声。
但从张训嘴里说出来,好像真跟加了buff似的多出几分正儿八经。
陈林虎半眯起眼看着张训,后者胳膊肘支在椅背上,手撑着脸笑得有点儿狡诈。
“真的,”张训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