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一路无言地回到三号楼二单元,遇上老陈头的牌局开场。
顶着卤蛋头的老头儿敞开门正跟刚进门的廖大爷拌嘴,一眼瞧见两个霜打了的茄子走进楼道,稀罕道:“嘿呦,你俩这冻得冰凉梆硬的,脑子没让冻关机啊?”
张训习惯性地笑道:“嗯,你大孙子让我带着打了个雪仗,差点儿没把我给埋地里去。”
陈林虎看了看张训,皱着眉没吭声。
“好好的你招他干嘛。”老陈头直乐,想起另一茬,“对了,你站这儿等下。”
也不给张训拒绝的机会,从屋里拎出个保温饭盒。
“我做了米酒,放了枸杞红枣什么的,”老陈头得意地在张训手里的塑料袋里找个空挡,顺着塞进去,拍了拍,“养养你那烂胃,别年纪轻轻的就见天儿胃疼。专门儿给你留的,喝不完冻冰箱里,想喝再跟我说。”
张训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门丁宇乐家的俩老人也下楼来打麻将,一帮人堵在门口,把老陈家门框塞得满满当当。
“嚯,这老多人,”丁老太太跟张训打完招呼,又看看陈林虎,“光你孙子这个头就显得你房子小了,老陈!”
老陈头没别的癖好,就喜欢听人说他大孙子好,乐呵呵地把人让进屋,又让陈林虎帮着把张训的东西送上楼,这才关门回屋打麻将。
门关上之前,里边儿飘出老头老太太们的闲扯:“等将来再领个姑娘回来,你家就挤不下了——”
陈林虎一脚踢在门上,帮他爷加快关门的速度,老陈头隔着门骂了他好几句。
张训看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拎着东西上楼。
出门时俩人一身轻松,此刻回到二楼,除了门里的橘猫还照样等着开饭外,两个人类都找不回一个合适的心情。
“就房门口吧,”张训先把老陈头给的保温盒放入户柜上,“塑料兜在地上放好几回,挺脏的。”
陈林虎“哦”了声,把自己提的塑料袋放在入门垫上,弯腰要换鞋。
“别换了,”张训的声音又响起,“你今天回去吧。”
陈林虎愣了几秒,才缓缓直起身。
他有点儿茫然,也挺慌乱,不知道张训是什么意思:“我想待在这儿。”
“改天,”张训说话还是有条不紊,没事儿人似的,“今天挺累的,滚一身也够呛,我得洗个澡。”
“我等着,”陈林虎固执道,“我们谈谈。”
“我不想谈,已经够没面子了,我今天不想谈。”张训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奈和疲惫,捏捏鼻梁,耐着性子,“你先回去,换身衣服洗个澡,别感冒了。”
他把钥匙随手丢在入户柜上,对着陈林虎摆了摆示意他离开,转身要往屋里走。
陈林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又下滑了一点儿,直接拉住张训的手。
两人的体温接触在一起,陈林虎握得很用力,他看不懂张训的表情,也不理解张训的想法,只下意识认为松开就是让步,让步就留出了自己填补不上的空隙。
“我真的有话想说,”陈林虎头脑发热,早前那点儿理智都忘得一干二净,嘴巴自己动起来,“张训,我能不能跟你——”
“我求你了陈林虎!”张训的声音大起来,尾音都跟着变了调,“什么都别说,以后再聊行吗?”
陈林虎呆住,这才感觉到张训的手在抖,这震动如同兜头一盆凉水般让陈林虎回过神,意识到张训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正逼着他把脆弱的地方正对自己。
“……行,”陈林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松开手,就像守财奴松开金库钥匙似的不舍,眼还看着张训,低声道,“我就在楼下,你跺跺脚我就上来。”
这话是两人刚认识那会儿的一句玩笑,此刻陈林虎却巴不得玩笑成真。
张训没回复,只扯扯嘴角,在陈林虎走出去后轻轻关上二楼的防盗门。
陈林虎在门外站了很久,才一步三回头的下了楼。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张训站在那儿听着,直到一楼的关门声响起,才抬起僵硬的腿进屋,浑浑噩噩地洗了个澡换身衣服,胃疼得直抽抽,又打开老陈头给的保温盒。
冒着热气儿的红枣米酒散发着甜味儿,张训喝了两口,按住自己的眼眶。
他止不住地想陈林虎刚才想说什么,但又下意识不愿听到。
他自己的人生轨道乱成一团麻,自觉糟糕透顶无法示人,偏偏让陈林虎瞧了个底儿掉。张训一边惧怕陈林虎将他视作异类,一边又怕在河边儿雪地上滚到一起时对方是真的要吻他。
想到这儿,张训没来由地笑了笑——陈林虎生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脾气,如果真是要亲人,那他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试探和放慢节奏。
这丁点儿的甜混在无边酸涩里,搅得张训不得安宁。
他不是陈林虎,没有莽撞和狗脾气。
张训知道,至少有一件事儿是清晰的。
他俩再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那样轻松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