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被扯到另一个世界,被众人簇拥着的星一华向黑暗向雨幕迈进。
她没有理会管家絮絮叨叨的责备,自顾自的笑着。
这是意料之中的场景,游离在紧急事态之外的当事人跳起来冲我摆手:“入江!明天见!”
“明天见!”我冲她的方向大声吼道,“星一华!”
商场里回荡着我的声音,对此回应的除了怔住的星一华,就是那位猛然回头瞪向我的管家。
我面色如常的立在灯下,望着男人的面色由震惊转为防备,接着别过头继续带着他的任务目标“柊小姐”渐行渐远。
最后,商场生日派对以我的离去结束。
第二天午休的学生会办公室,紧闭的窗户把淅淅沥沥的秋雨隔绝在外,学生会长大概也因为屋内潮湿沉闷的空气而提不起劲。
“回去的路上,管家的声音就没停过呢。”少女的脑袋侧枕着一条胳膊,在办公桌那边对我抱怨道。
“没有为难你吧?”我整理文件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望向对方。
“当然——没有!”恶作剧般的停顿把的心脏高高吊起,最后又在她轰然炸开的答案中平稳落地。
“星一华!”缓过神来的我咬牙切齿的叫出了她的名字,“你——”
“再叫一遍。”没等我说出后半句,少女瞬间恢复了精神,从旋转椅上一跃而起,几乎是眨眼间就移动至我的身边。
“再说一遍,入江。”紧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如星星一般亮起来。
我自然知道她想听什么。
“星一华。”
“我在。”少女的神情和动作和前一秒如出一辙,仅是重复一遍显然无法满足她的耳朵。
“……星一华?”
“嘿嘿。”傻笑着的少女收回按在沙发上的手,眉眼弯弯的放松下来。
“星一华,星一华,星一华……星一华!”没去数说了多少遍,因为我是复读机。
最后我喝着水,颇为哀怨的盯着笑成一朵花的星一“花”。
“这么喜欢这个名字吗?”拧紧水杯,被浸润的嗓子恢复如初。
“当然,毕竟是妈妈给我的名字,”星一华的头发随着向上仰望的动作在沙发靠背上铺开,“妈妈的星,然后是我的一华。”
“是星星啊,”我念出了她的姓,“所以说这是你原来的名字吗?柊明华是今年改的名字?”
“对,我妈妈的本姓是星,在和爸爸走之前,我一直都是星一华哦。”
她枕着沙发,视线向上,那副专注的样子,似乎已经破开了天花板看到了她本名所蕴含的过去。
“我喜欢星星,所以也喜欢这个名字。”星一华喃喃道。
“不喜欢柊明华吗?”我学着她的样子抬头看向天花板,不出所料,只能看到天花板。
“嗯……会努力喜欢的吧,”耳侧传来的声音比起回答更像是发问,“毕竟是爸爸送给我的名字……”
每个字都在说你不喜欢啊,我偏了偏头,瞅见对方皱起眉,恨不得把“不喜欢”写在了脸上。
星一华浑身上下只有嘴硬。
“你爸爸,还有那个管家都不在,不喜欢就直接说出来。”和她相处时间虽不算久,但对方心里想的什么还是能猜出个大概。
“超级不喜欢。”少女的嘴也别扭的屈服了。
“只是来这边上高中而已,换了个睡觉的地方就要改名字吗?”
“而且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下次见到爸爸一定要问他。”
有关名字的对话未免也太多了。
“你怎么对名字这么在意?”我忍不住问她。
少女微微一愣,低下头盯着自己摆在膝盖上的手,片刻后望向我笑着开口:“因为是温暖的存在。”
罕见露出认真神情的星一华,回答我的与其说是出人意料的答案,不如说是极具个人色彩的定义。
没等我找到她的话和我问题之间的联系,少女紧接着给出了解释。
“星是母亲的姓氏,一华是她对我的期待,祝愿,希望……”她脸上的表情柔和的不可思议,完全是一副浸润于幸福回忆中的姿态。
“总之就是爱,”美好的形容词被她悉数吐出,最后又擅自用一个字总结,“有些时候,念出这个名字就能想起妈妈……”
“是代入到你母亲的视角得出的结论?”上次也是这样擅自代入我,然后就把我绑上车去柊家拿零食。
“没错,这就是换位思考,”当事人颇有些得意,“遇到理解不了的事情,只要把自己代入到对方就能知道答案。”
“虽然和爸爸相处时间很少,但以后会变多的,他所给我柊明华这个名字就是证据。”
“这算什么证据?”比起换位思考,更像是想当然的把母亲和父亲混为一谈。
久久没有回答,少女沉默着定在了沙发上。
我不知道她脑海中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何种斗争,思绪又是如何跳脱到她的下一句话。
“我要竞选学生会长。”并非星一华,这是柊明华的宣言。
最终还是决定了吗?我看着少女转回办公桌后,戴上眼镜抽出一张纸写了起来。
秋雨未曾停歇,我尊重她的选择。
午休结束时,少女喊住了我,希望我在外不要喊出有关“星一华”的一切。
“和大家解释起来很麻烦。”她表面上是如此解释的。
我答应下来,却忍不住想,这是否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
下午的时间也在雨中游走,放学铃响起后,我去读者协会待了一会,就准备离开。
生日礼物还放在酒吧,从家中捎来的袋子现在正叠放在书包中,我可没有忘记这件事。
“就等着你这句话,”听到我的告别,加藤跟着我站了起来,“我今天也要去,还有郁美女士。”
本该是一个人的路途突然被塞进两个旅伴,我疑惑的听着对方的解释。
“昨天我坐在副驾驶和郁美女士聊了一路关于酒吧——”
“明明是加藤你在单方面听郁美女士讲入江和白井学姐的事。”高梨无情的戳穿了对方。
“的确是这样,”加藤叹了口气无奈道,“她太健谈了,完全没有我插嘴的时机。”
“不过幸好我参加了在酒吧给入江举办的生日派对,这才抓住了把话题从入江身上移向其他的机会。”
“酒吧?”
“对,郁美女士很感兴趣。”
“正好龙一今天要去酒吧拿礼物,”坐在我身边的凌里凛仰起头看向我,“距离有些远呢,还下着雨,所以我就建议郁美女士顺路把龙一和社长捎过去啦。”
“一路顺风。”
“入江和加藤别忘了打伞。”
“龙一和社长要玩的开心哦。”
带着三位女性社员的嘱托,我和加藤撑开了伞,穿过雨和校园走向了停在学校对面的那辆面包车前。
“哟,阿龙,”打开车门是郁美女士熟悉的面容,她挑了挑眉,戏谑的望着我,“生日快乐。”
生日是昨天好吧,我伸手扯过副驾驶上的安全带,入目皆是熟悉的车内饰,恍惚间耳边响起了千鲸镇的海涛声。
甚至连郁美女士的那句不合时宜的“生日快乐”,也是在暑假时不时会遇到的捉弄玩笑。
“谢谢。”我故作正经的回应。
不需要打招呼和繁琐的问候寒暄,伴着老人爽朗笑声的一脚油门载着我们破开雨幕。
“来了啊,入江——”在吧台后擦拭着玻璃器皿的竹内抬起头,但在瞥见我身后好奇东张西望的郁美女士时,脸上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位是千鲸神社的神主。”加藤轻车熟路的坐在吧台附近,向竹内介绍道。
“白井的亲人郁美女士。”我找到自己常坐的位置,胳膊搭在吧台上补充着那位老人的来历。
“给你一千时薪的那位?”竹内恍然大悟。
“对,她昨天开车把加藤前辈他们接走了……”
“然后对竹内你所在的这间酒吧很感兴趣。”
“对着我们不能在杯子里加酒精,”我的目光扫过竹内身后的酒柜,“对着郁美女士就可以摆脱这个束缚吧。”
“大概不行。”竹内笑着推给我和加藤一人一杯特调饮料。
“为什么?”我抿了一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味道在口腔中横冲直撞,竹内这又是把我当小白鼠了。
“她是开车载你们过来的吧,酒后不能开车。”
把酒吧参观个遍的郁美女士走向我们,正巧听到竹内这句话。
她面色如常的坐在了我身边的椅子上,当着我们的面从挎包中掏出一个保温杯摆在吧台。
“酒吧可以外带吗?”
灯光笼罩的吧台,以冰冷的保温杯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死一般的沉寂。
“哈哈哈哈哈哈哈……”坐在回程的面包车上,我手里拿着沉甸甸的保温杯,一想起竹内当时茫然无措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要求,还是初次见面的人所说的第一句话,本想说“你好,初次见面”之类的场面话,最后却演变成苦着一张脸把酒倒进非漂亮玻璃杯的容器中。
虽说后续也给郁美女士端出了和我们相似的饮料,但在对方的夸奖声中,我仍能捕捉到好友时不时瞥向保温杯的哀怨目光。
“明天再来吧,”在某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郁美女士扶着方向盘,兴致冲冲的向我和加藤提议道,“很好奇下一杯的口感,准备把深月也拉过去尝尝。”
“我没时间去,”加藤无奈的开口,“明天我和朋友约好了放学后去参加补习班的试听课。”
“毕竟是高三生,”老人露出了然的神色,“加油啊加藤。”
“社团那边就交给我吧,前辈只管用心学习。”这是我除了声援外唯一能提供的实质性帮助。
“入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以后的社团活动室可能只有你们四个了,”他抬起头,开玩笑似的打趣道,“高梨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我们只要一见面,没两句就会吵起来。”
“拜托入江你和大家解释吧,我不太擅长这种场合。”
绿灯亮起,面包车缓慢的起步汇入车流,郁美女士从谈话中退出,专注于开车这件事。
我也转回身,倚着座椅从车内镜中瞥见了后排加藤稍显落寞的神情。
虽然加藤还是社长,但当高三生开始为大学奔波在补习班中时,已经可以默认为退部宣言了。
料想到会有今天,但他只对我说了这件事。
明天该怎么对其他人解释加藤的缺席啊,我颇有些头疼的抵着车窗玻璃。
看着砸在车窗上的雨滴向下滑去,留下的痕迹又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无法准确预料到霜月和凌里凛的反应,唯有高梨,她一定不会笑出来。
先把加藤送回了家,下车关上车门的前辈撑着伞冲我们挥手。
“明天阿龙你也没时间去酒吧了吧。”面包车上只剩下我这一位乘客。
“对,社团那边我必须要去。”但告别这种事也可以代劳吗?
“加油。”郁美女士把车稳稳的停在了我家门口,鼓励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谢谢。”我真心实意的道谢,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吃完晚餐后,我想起星一华曾说过的话,于是好奇的向坐在沙发上的父母发问:“我为什么叫入江龙一?”
“听起来很帅!”父亲摸着下巴得意的开口。
他的回答得到了母亲不满的一记眼神。
“入江是爸爸的姓氏,龙一是妈妈选出来的名字。”母亲对我解释道,“这代表爸爸和妈妈爱着龙一哦。”
“为什么是龙一?”我不死心,继续问道。
闻言母亲避开了我的视线,过了半晌才悠悠的挤出答案:“龙很帅。”
坐在一旁的父亲毫不留情的笑出声来,引来母亲抬起胳膊捂向对方的嘴。
看着父母打打闹闹的样子,我感叹着他们起名时奇怪的脑回路,虽然没有什么深刻的寓意和期待,但最起码我这个名字很帅气。
如此安慰自己后,我上楼回到了卧室。
第二天的学生会办公室,一推开门我就感受到了不同于以往的紧张氛围。
平日里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干干净净,星一华坐在桌子上,大开着窗户,背对着我念念有词。
门没有关,我进来的整个过程没有产生任何杂音。
除了最后关上门的那一刻,锁钮撞进凹槽的时引来了少女的停顿。
她回头望着我,我得以看到星一华手中拿着的那张布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