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中午,张平才回到营房。
一推开专门分给他们住的小院子,就看到他家骑尉王爷脚下不丁不八,左手持刀平举齐肩,右手拿着一卷兵书正读得津津有味。
张平不想打扰他,关了院门轻手轻脚从他身边走过。这个院子很小,比他们张家的院子还小。但考虑到这里是军营,能给一位武德骑尉一个独立的院落已经算很照顾,而且这还是看在他身为皇子又是一位王爷的份上。
“一个早上你去哪儿了?”耳边响起悠悠的询问声。
张平止步,“出去吃早点。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家早点摊吗?那摊子上的油条真的很不错,又酥又香。你真应该去尝尝,冷的就没那个味儿了。”
“我问你一个早上去哪儿了。”皇甫桀目光没有离开书,他的左臂也一样纹丝不动。
“在城里转了转。铁匠铺子关门了,邻居说他连夜走的。太守大人的府第增加了巡逻兵、巡逻次数也增加了。三殿下和粮草官刘云刘大人去拜见了太守大人。但太守大人却没把前日连夜赶到的胡荣胡公公引见给那那两位。哦,还有疯子早上又抢了我的卤蛋。”
“就这么多?”皇甫桀总算挑了挑眼皮。
“就这么多。”张平一脸老实相地点点头。
“疯子的身份查明了吗?”
“大概猜出来了。”
“这两天你注意看看铁匠出城了没有。如果有,看他走的哪个城门,晚上走的话又是谁给他开的城门;如果没有,你查查他现在在谁那儿做客。另外想想办法探听一下胡荣带来了什么密旨。”
“那刘云大人那里……?”
皇甫桀抬起脸,对张平微微一笑,“他那儿我负责。你总得让我练练腿吧。”
张平闻言蹲下/身,很不尊敬地捏捏宁王的腿,赞扬道:“不错。很有劲道,再练个几日就可腌制了。我说,骑尉王爷,您这样站多久了?”
“我说,骑尉王爷的六品太监张平,你以后出去、去哪里记得一定要先跟你主子我说明一下。这话我应该不是第一次跟你说了。”皇甫桀把目光重新落回书上,用拇指翻了一页道。
张平起身,乐道:“那我是不是连去茅坑也要先跟您说一声?”
“嗯。”皇甫桀点头。
“你在说笑对不对?”张平疑惑地看此人。
皇甫桀撩起眼皮,“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张平抱臂,思索一会儿后点点头抬脚向墙根走去,提起一把石锁,走到皇甫桀身边,很随意地把那个六十斤重的石锁搁在了宁王的左臂上。然后……立在一边欣赏。
“张平,这是你们太监对主子独特的报复方式吗?”
皇甫桀左胳膊抖了一下。张平放的那个石锁就好比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这“稻草”比普通稻草重了六十斤,但道理也差不多。任皇甫桀天生神力也吃不消,刀势的平衡也被破坏。
“不是。这才是。”
张平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一脚踹在皇甫桀的腿弯处。随即兰花指一翘,一扭一扭地出门去也。
太监太监,就让你们看看我张三太监的厉害!
左一扭,右一扭,第三步因为扭幅太大,一不小心就撞到了门框上。张平气得骂了一句粗口,踹了门框一脚大步流星地奔了。
“咚。”膝盖着地。
“哐当。”不但石锁,连手中握的战刀也一同掉落地上。
“张平……?”
早晨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现在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张平真生气了。
“扑哧!”皇甫桀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越笑越大声。
张平张平,你这个活宝,你让我怎么舍得放开你?
张平七拐八拐走进城里有名的“红街”。
红街之所以叫红街,就在于它尽头的那家“红院”。红院是当城唯一一家挂牌的妓院,因为这家红院的存在,渐渐的她的周围也出现了许多做类似行当的半掩门子。久而久之,这条街就成了城里有名的风化之地,后来人们干脆把这条街也称之为红街。
比起本城人,来这条红街最多的还是军营里的士兵。有品阶又有点银子的爱去红院,没什么银钱的普通士兵则对街上的半掩门子户情有独钟。
张平来到一家门外挂着红巾、但两扇门都关上的暗娼户。红巾代表这家做的营生,本该敞开的半扇门户现在已经关上表示里面已有客人。
“咚,咚咚咚,咚咚。”
紧闭的大门露出一条缝,张平侧身挤了进去。
大门再次合上。
“她怎么样了?”张平撩开床上纱帐询问。
疯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哼哼唧唧。
“喂,早上我可请你吃了早饭。”
“一顿饭你就想换条人命?你知不知道为了救这小丫头,公子我花了多少银子?”
“这样吧,等这小姑娘醒了,便让她给你做丫环侍候你一辈子。你看怎样?”
“好你个死太监!让公子我花银子救她也就算了,你还想把她整个人也塞给我?休想!”疯子气得跳上椅子大叫。
“你要是不要她,又何必要救她?”张平放下纱帐,走到桌前坐下。
“救她的是你不是我!你马上就把人给我带走!”
张平摇摇头,“晚上我会再带五个人过来,到时你不但有了丫环,还有了可以保护你的侍卫。你不用谢我,这几个人都是麻烦,你最好和他们一起立刻离城,走得越远越好。”
疯子怒极反笑:“我以为我是疯子,没想到你比我还疯!你凭什么让我救人?凭什么让我为你担麻烦?”
“凭你主动缠上我。我一个太监身无分文、无权无势。你缠我,肯定有你的目的。而且如果不是猜出你的身份,你以为我会让你近身?”张平摇摇茶壶,没水。
“我的身份?你以为我是谁?”疯子一把抢过茶壶抱进怀中。
“王爷看见你得叫你一声师兄吧。”
疯子不说话了,斜着眼睛看张平,嘴里又开始哼哼唧唧。
“我不晓得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但我能猜出肯定与王爷有关。如果你想接近他,那么就得先为他做事。救下这几人,就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
疯子“嘿嘿”又笑了,抓抓脸道:“张公公,你家王爷现在应该求贤若渴吧?如都像你这种做法,你还指望他能找到谁给他卖命?”
“如果你真是“贤”,那就让王爷看看你“贤”在哪里。”张平笑,“如果你跟王爷这三年收买的人一样,你以为我还会来找你救人?”
疯子看了张平半晌,道:“谁要是再跟我说你是老实人,我就用锥子锥他一百八十个窟窿!”
张平起身,走过疯子身边时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小姑娘的求生意志不大,救活后怕也会寻死。你好好安慰安慰她,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疯子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吼一声:“滚!”
张平很识时务地转身就走。
胡荣脸色阴沉,坐在堂中一言不发。
太守李登背手踱步,沉思不语。
“李大人,太守府戒备如此森严,您以为谁能有此能耐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太守府来去自如?还能带走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李登停住脚步,回头苦叹道:“胡公公,本官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本官可以保证,来人绝非太守府里的人。”
“哦?是吗?那守城的五人莫名失踪也跟太守大人您无关了?”
李登暗骂一声死太监,脸上还得带着苦笑道:“本官确实不知。”
死太监心狠手辣,竟要把他手下五人灭口,只不过为了掩饰他的行踪。那四名普通士兵倒不可惜,可惜的是那名修武校尉却是他的心腹之一。
如今这五人生死不知,也不知胡阉说的是真是假。也许胡阉口中责怪五人下落不明,其实却已暗下杀手?想来也有可能,这死太监下面那根都没了,竟还能色心不死,要了一个漂亮丫环过去也不知对她做了什么事,如今那丫环也不见人影。但看仆人收下来的床单上的血迹,怕那丫环也早已凶多吉少。
李登心中对胡荣厌恶至极,却因他特使身份,不得不曲意奉承。想到三皇子今早来找他提的事,他的心不由活动起来。
胡荣心中更是忧虑加怀疑。早上待他回到屋中发现床上少女竟失去踪影,询问之下也无一人知晓她的下落,而后又在床头发现一缕丝线,心中便大起疑惑。
他胡荣身为皇帝身边最高品阶的太监,对文武百官衣饰再了解不过。那缕丝线看颜色及质地明明就与三等侍卫配饰上悬挂的垂须相同。而这雁门关中唯两个三等侍卫都是三皇子身边的人。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三皇子已经知道他来到这里,说明三皇子对他秘见城守产生不安。
可三皇子为什么会不安?他今日带粮草官来见城守又为何事?这李登又为何一言未跟他提起早上三皇子前来拜访一事?
胡荣本就多疑,这一日之内又出现多事皆和他切身安危有关,自然也就越发疑神疑鬼。
张平坐在山坡上看皇甫桀在黑夜里训练他的军队。
一支两千人的队伍,人数不多,却在精。原本属于陶正刚的队伍,逐渐地染上皇甫桀的色彩。三年多来,人事变更替换,两千军伍早已不是当初的骑射队,就连他也无法完全掌握队中所有人的真实底细。
这支队伍中最有意思的便是陶正刚。这位原本为正职,却在后来心甘情愿把自己降为副职的骑尉大人。
皇甫桀对他下的心血也多。在他分析身边有能之人的性格和所长后,他发现陶正刚虽然个性过于耿直、说话也易得罪人,但他讲义气、敢拼死、身先士卒、爱护手下兵士,极得手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