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凛无声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对林雪旷怀有一种怎样的感情,或许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情”这一字的存在,本身便已是荒谬。
他曾经以为,自己想要的是那份属于天真稚子的孺慕与毫无保留的信任,但长大的林雪旷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眼中已经没有了这两样东西。
他想要回到曾经,但不知如何回去,使用了很多手段,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发生硬,他却发现自己依旧……不可自拔。
唐凛唇角含笑,看着手里的花,目光十分温柔,轻声说道:“我曾经帮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又赠你姓名,可你的命劫却也是因为我的父亲而起。我们之间相互依靠和取暖,也曾相处仇恨与伤害,可后者其实并非我的本意……”
他的手指轻轻一捻,花朵在掌中化作红粉,簌簌落下,又随风吹了漫天:“你已经选择了你的归处,以后,咱们之间再无关系。”
随着那朵蔷薇花彻底消失,唐凛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仿佛身上根本没有那些要命的伤。
在山脚的一侧,就是暗礁的墓园,唐辕昊就葬在这里。
当初唐辕昊是因为被魂鉴反噬而死,他的一半身体被吞入到了魂鉴当中,另一半身体则被埋葬在了地下。
唐凛跟他这个父亲形同死敌,其实曾经几次动过将对方尸体烧成骨灰扬了的念头,但后来他就发现,唐辕昊其实只能算是“半死”,因为他的另一半力量被留存在了魂鉴当中,还在生长和存活。
只要有魂鉴在一天,唐辕昊这半具残缺的尸体就一天不能被毁坏与腐烂,换而言之,他的尸体如果发生了尸变或者以什么方式增长了力量,魂鉴也会受到影响。
唐凛没有办法毁掉他们,但现在,他似乎可以尝试另外一种方式。
唐凛割开双手的手腕,鲜血汩汩而落,流入到墓地之中。
唐凛和唐辕昊有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如果是平时,魂鉴大概根本就不稀罕这种来自于普通人类的微弱能量,但现在它急需力量,感受到从唐辕昊另一半尸体上传来的温热,立刻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吞噬起来。
唐凛的脸上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取出一粒药,放进了口中。
他的血液逐渐由红转黑,可是魂鉴茫然不觉,依旧尽情吞噬着,吞噬够了鲜血,还有骨肉、魂魄。
唐凛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虚化、朦胧,他感到自己好似化成了一缕烟雾,即将如那朵被碾碎的蔷薇一样,消失在风中。
唐凛最后一次抬起眼来,望向天边晨曦微露的地方。
“你跟我说,你总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但今天过后,魂鉴再也不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希望你能从此自由,一世无忧。”
林雪旷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感觉到肩胛骨的后面传来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生生从骨头里面给挖出来了。
谢闻渊搂紧他,问道:“怎么了?”
林雪旷只疼了这一下,就不再感受到异常了,于是又慢慢将身体放松下来,将头靠在谢闻渊的肩膀上。
“没事。”
他低声说:“困了,歇会。”
谢闻渊眼中有泪光闪动,唇角却微微翘起来,问道:“想睡觉吗?要不要唱首歌哄你啊?”
七星雷火印上的防御力量已经越来越差,林雪旷首当其冲,也承担着魂鉴越来越强的压迫,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急剧流失。
但听到谢闻渊的话,他还是微笑起来,说道:“你唱啊。”
谢闻渊压住喉咙中的哽咽,微微扬起头望着天空,开口唱道:
“你和我,看星星,那夜空,多神秘……”
这旋律似曾相识,林雪旷想起来,歌的名字好像叫《恒星的恒心》,高中晚自习的时候,谢闻渊悄悄跟他同桌换了座位,将一只耳机放进他的耳朵里,里面唱的就是这首歌。
漫漫时光仿佛被缩短成了一首歌的距离,头顶上发着白光的灯管,写满作业的黑板,教室里沙沙写字的声响,一时间仿佛就近在咫尺。
但其实已是隔世经年。
林雪旷闭着眼睛,跟着谢闻渊一起轻轻地唱:
“那一年的花季,那一刻的呼吸
那一生的旅行,因为你动魄惊心
我不是很聪明,我以为我可以
守护你,一直到最后一次呼吸……”2
谢闻渊揽着林雪旷的肩膀,手臂忍不住越收越紧,怀着万分的眷念不舍,将他整个人搂进怀中。
林雪旷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推了他一下,仰起头来:“谢闻渊。”
谢闻渊道:“怎么?”
片刻后,林雪旷轻声道:“……你看。”
谢闻渊也感觉到周围的光线骤然亮起,猛地转过头去,只见竟是挂在天边的魂鉴陡然碎了。
朝阳升起,一阵狂风吹过,令人的眼前陡然一亮,那些混沌朦胧的波光与浓雾统统都消失不见,放眼只见寥廓蓝天,晨曦初露,清澈分明。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到枯死的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竟让人觉得犹在梦中。
好一会,谢闻渊才猛然转过身来,静静地抱住林雪旷,林雪旷也紧紧抱住他。
“其实我刚才一直很害怕,害怕你再次消失在我面前……可我又不敢害怕,担心吓着你。”
谢闻渊喃喃地说:“这是发生了什么?”
林雪旷想起刚才背上的剧痛,低声道:“可能是魂鉴自己能量耗尽了,也可能是唐凛做了什么。”
谢闻渊瞧着他,林雪旷默然一瞬,却笑了笑:“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咱们下了山都会知道,走吧。”
谢闻渊道:“你还走得动吗?”
林雪旷耸了耸肩,谢闻渊笑着把身体半蹲下去:“上来。”
他背着林雪旷向山下大步走去,林雪旷的头靠在谢闻渊的肩膀上,手臂搂着他的脖子,那气息、体温、相依相偎的姿态,无不是深深刻在心里的熟悉。
那是他的小雪,他有过的那个人。
“小雪。”谢闻渊语气轻快地说,“下了山之后,去哪里啊?”
“回家吧。”
“好,回家!”
天际流云浮动,晦明不定的光线在他们年轻的面容上流转而过,有光有影,有明有暗,一如过往那些斑驳、坎坷,却又暗藏甜蜜的岁月。
朝阳升起,万物复苏,又是新的一天,又来一个春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