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玉京

刹那间,嫡子出生后那十几年担惊受怕的记忆卷土重来,姬重宇浑身血液仿佛结冰。

从儿子被批下“弑父”命格开始,他便没有一日可以安寝。奇怪的是,当那不祥的儿子终于死去,他也未见得睡得比原先踏实。

姬玉京实在是每个做父亲的梦寐以求的儿子,不到周岁他便显示出惊人的聪明和灵秀,三四岁便展露卓绝的修道天赋,他过目不忘,过耳成颂,无论剑道还是医道都是一点就透。

可惜有那样的命格在,生命的延续成威胁生命的存在,他越聪明越出类拔萃,做父亲的便越害怕,也越厌恶。

可及至他的死,他反而时不时地想起他,止不住黯神伤——那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唯一正爱过的女人的孩子,那烈火般的女子已死,他也不会有这么出色的儿子。

他想起他在襁褓中么可爱,想起他对着他的模样,想起他晓事后阴沉着一张小脸远远望着他怀里的庶弟,想起他桀骜不驯的神底下遮掩不住的孺慕之情。

他想起他有一次去重玄拜访,瞥见个年远远地望他,他一注目,那年立即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他连那年的脸都没看清,却知道那是他的玉京,即便他已抛弃他,他仍旧忍不住来看他这个爹。

虎毒不食子,谁能睛不眨一下地杀死自己的儿子?他鬓边的发便是姬玉京死后一夜之间出来的。

“玉京,”他中酸涩,“是爹对不起你。”

若木虽不是姬玉京,这一刹那却感同身受地犯起恶心,祂冷一声,剑已出手。

姬重宇手中的拂尘几乎同时挥出,一时间尘云满室,与灵堂中的袅袅香烟混在一起。

长留姬氏擅长医道,也擅长用毒,这招“遥拂仙衣”是姬氏的独门秘术,若是一般人吸入这尘雾,轻则迷惑心智,重则疯癫发狂。

姬重宇手腕重重一甩,那柔软若云的拂尘瞬间变成根根钢针,向着若木飞去。

若木一挑嘴角,长剑在祂手中如游龙宛转,眨间便将拂尘尽数绞断,祂平生从不用剑,是平日常看冷嫣练剑,不知不觉便学几招。

虽是一次用剑,祂却丝毫不觉生疏,反而得心应手,饶是祂也不得不承认,断春的手感、分量都恰到好处,在祂手中如臂使指。

姬重宇连祂剑招都未看清,觉喉尖一凉,剑锋已经刺入祂的咽喉。

年懒懒地抽出剑,鲜血“哧”地一声喷涌而出,姬重宇睁着睛仰面倒下,中依旧满是难以置信,他殚精竭虑一辈子,竟还是没有逃脱被儿子弑杀的命数。

“我不是姬玉京,”那年冷冷道,“不过你的确是死在他的剑下。”

姬重宇仰面倒下,他没有听见年的话,为他的耳边响起久违的声,声清脆爽朗,他的前浮起一个着红衣的身影,没有人能将红衣穿得那么好看,为她本就像一团火。

她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孩,对那阴森可怕的预言不屑一顾,当是个话。

“我们将他带在身边,好好爱护他,悉心教导他,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他是吃饱撑的么,没事来杀你这亲爹?”

他也想像她那样一置之,可他不行,他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和她的姻缘,都是他汲汲营营、一点一滴地算计来的,而她是穷桑氏家主唯一的女儿,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她生来便有的底,他一辈子也得不到。

前年的脸庞渐渐模糊。

他忽想起一年除夕,尚且情笃的两人依偎在一起,商量着将来若有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他身上流着昆仑一族的血,就叫玉京吧。”她清脆的声音里夹杂着庭燎中“哔哔啵啵”的爆竹声,让他也难得地雀跃起来。

“我喜欢这个名字,”他将美丽明艳的女子圈在怀里,憧憬道,“我们的儿子一定会像昆仑一样峻拔高洁。”不像他的父亲。

“玉京,玉京……”姬重宇瞪着失神的睛,寻找年的身影,年是抱着臂冷冷地望着他。

姬重宇忽感到一种安心,他的所有东都是偷来的,汲汲营营一辈子,也战战兢兢一辈子,直到此时终于不用算计,也不用害怕,几百年来,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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