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决裂

一出口,姬少殷不禁有些诧异,他有以来从未这样失态,也从未对谁这般恶语相向。

固是因为师妹在幻境的遭遇太过残酷,但似乎又不仅仅是因为师妹,不知为何,他的心乱了。

从白州城夜,亲眼见到救他的人是宗仇敌,他的冷静自持似乎开始渐渐崩塌瓦解,他开始尝到痛苦与挣扎的滋味。

及至发现一见如故的凡人徒弟竟就是偃师宗主,而他一直蒙在鼓里,受着她的愚弄,他的苦闷与酸涩无法向人言说,可他还是愿意相信她,相信她有可原,相信她本性善良,甚至在同师妹苛责她时,仍千方百计替她寻找理由。

直到刚刚她亲口承认是她做的,他方才感到难以言喻的失望。自己在与义间的彷徨挣扎,都像个笑。

或许始作俑者不是她,而是行事乖张的少年,但她毫不犹豫地认下,足见她并不反对,也并不以为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有何不妥。

纵宗前辈与偃师宗有血海深仇,沈留夷是无辜的,她或许有些性子,或许说冒犯了她,可只是因为失言,她就该受到这样非人的折磨么?虽是在幻境,但她受到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

其或许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嫉妒,但姬少殷无暇细究自己乱麻一般的心绪,也不去看女子的反应,他还有师妹需要安抚和救治。

“别怕,留夷,别怕,”他轻声宽慰着惊恐的女子,慢慢靠近,“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沈留夷瑟缩成一团,抱着膝,将信将疑地看着姬少殷,嘴唇轻轻哆嗦,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对双眼睛,姬少殷心脏无端一缩。

沈留夷抱着头:“好痛,神魂被割碎,真的好痛……”

她忽又掐住自己的脖子开始干呕。

姬少殷知道这是因为想起在幻境喝人血、吃人肉。

“是假的,留夷,都是假的,”他哄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都是师兄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脉灵力注入她经脉。

他的灵力也和他的人一样如三月和煦的暖阳,沈留夷阴冷虚弱的身体逐渐恢复了暖意,她混乱的神智也恢复了些许,盯着姬少殷看了半晌,忽“哇”地一声,扑他怀里痛哭起来。

冷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一早便该离去的,但是看见姬少殷护着师妹的样子,她的双脚像是在原地了根。

她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她仿佛还感受到一夜寒凉的月色,凄冷的寒风,她一伸手,仿佛还捡起散落一地的温暖火种。

可是数百年的光阴如同一条河流,不爱笑的少年永远留在了河的对岸。

沈留夷的哭声蓦地将她从回忆惊醒,她回过神来,转过身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姬少殷的声音:“宗主留步。”

冷嫣没有回头:“何事?”

姬少殷起身追几步:“即便是逢场作戏,姬某与宗主一场师徒,还须作个了断。”

冷嫣转过身,颔首:“应的。”

她从乾坤袋取出拜师礼时姬少殷她的鲤鱼佩。

姬少殷扫了眼鲤鱼佩,冷冷道:“另有一,还请宗主一并归还。”

冷嫣一怔,眼闪过微不可察的痛苦色。

但她还是从乾坤袋取出柄断春,和玉佩一起递还他,是师兄的剑,却是姬少殷赠,她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它。

姬少殷接过玉佩和宝剑,将玉佩置于案,后抽出断春。

剑锋锃亮,剑光如水,剑在她手养得很好,可见她平日十分爱惜。

姬少殷已不愿深究其缘由,他挥剑将案的鲤鱼佩斩为两截:“你我师徒缘尽。”

冷嫣颔首:“好。”

她不舍地望了一眼断春,只等姬少殷还剑入鞘便离开。

姬少殷却并未将剑收回鞘,左手食指与指夹住剑身,灵力凝聚指尖。

等到冷嫣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已来不及了。他的两指轻轻一拗,只听一声脆响,声音好似河冰开裂,但带来的并不是春的讯息,而是永远的寒冬。

春水般的长剑断成两半,她心的一线春光也随永远断绝。

“锵啷”一声,断下的半截剑身落到地。

冷嫣怔地站在原地,春已断,寒冷的冬夜从她千疮百孔的心里涌出来,笼罩了她,笼罩了整个世界。

杀了他,杀了他们,把他们全都杀干净。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叫嚣着,尖啸着,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时才知道自己有多恨姬少殷,其实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师兄的转世时,恨意已经在她心底野草般滋长。

凭什么她的师兄一如短暂,连活过的痕迹都被抹除干净,凭什么他拥有宽和慈爱的养父母,拥有顺心如意的人,凭什么他代替师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