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但他不能问。
他是臣,云康是君,问了就是不敬。
岑归暄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的皇帝身上,可失败了,他脑中几乎不受控地在想,雪郁和云康到底干了什么?
一只手都成了这样,其他地方呢?会不会更糟糕?
他心浮气躁地想了几种可能性,在想到雪郁有可能是主动的,嘴唇向下抿了抿。
云康已经想到了怎么治小皇子的法子,眼皮撩起,看向前方颔着首沉默不语的岑归暄,下令道:“你去和他说,这个月末朕会去检查他练得怎么样,如若不堪入目,从下个月开始,朕亲自教。”
小皇子无法无天,最怕的就是他这个哥哥,每次都把他的话当金科玉律。
岑归暄拱手,脸上却没半点卸下心头重石的喜色,低声道:“是。”
云康嗯了声:“你出去叫外面的人把这些东西收拾了。”
他指的是桌上吃剩的午膳,岑归暄刚才就奇怪菜品和云康的口味差太远,现在想来,午膳根本不是为云康准备的。
岑归暄又抿了下唇,唇色被抿得泛起白,他拱手后退,在离开殿前,扫了眼那张床榻。
没被动几口的午膳被奴才端了出去,还留下一碗有些发凉的药膳。
云康啧了声,大步走到床边,想把人叫起来喝药,他掀开被子,一个字音刚吐出,表情倏地顿了顿。
有些人天生不胜酒力,说得就是雪郁这种,一点酒也不能沾,一沾就睡得很快。
被闷成这样都能睡着。
眼睛紧闭着,眼睫毛长得过分,额边冒出了汗,头发被濡得紧贴在剔透的脸边,青涩的唇肉被他吻得熟透,肿胀着两瓣蹭过他的被褥,大股大股被闷出的香味散了出来。
云康看了会,无奈地帮雪郁把被子重新盖上,又把人就着被褥往上抱了抱,舒舒服服躺到了枕头上。
分明是他的地盘,他的桌子却要用来给别人吃饭,床也要用来给别人睡觉,他只有在用不到的时候,才能用一用自己的桌子。
云康沉默了几秒,回到御桌旁边,翻开卷轴重新看起来。
雪郁睡得沉,到申时方才醒过来,一醒,他切实地感觉到两个身体部位的变化,先是他的嘴巴很痛,再是他好像能慢慢控制自己腿的形态了。
“醒了?”云康瞥过来,唇色已经淡了,他衣襟整理过,似乎是要出去,“药刚热过,喝了再回。”
雪郁困倦地点了点头,把被子拿开,下地穿了鞋,慢腾腾走过来端起药喝,云康过会还要去见个大臣,他喝完也没久待,回了自己殿里。
……
京城外。
一队秘密出宫的人马,出现在了岚水山附近的海域。
辛国虽然摊上了个昏庸君主,国库却很丰裕,从不缩衣减食,连船只都用的最好的材料,任海面翻起多大的浪潮,船只都是稳稳的。
此刻船头,一个白发须须的老人正扶着船边眺望远处,他面容苍老,眼周皮肤失去了弹性,变得干瘪发皱,目光也变得很浑浊了,但在某些时候,又仿佛能看到锐利的锋芒。
好像老了,又好像没老到那种程度。
若是宫里随便来个人,都能认出他是谁。
为辛国效劳多年的钦天监。
赵褚锡。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个年轻人,他给赵褚锡递过一些干粮,忍不住问:“师父,陛下之前说了,辛国只要一个鲛人便够,我们为何还要来这里?”
赵褚锡接了干粮,摩挲了两下没吃,而是看了眼自己的小徒弟:“我来不是为了捕鲛人。”
小徒弟一头雾水道:“如果不是要找新的鲛人,那更没有理由来了。”
他嘀咕了两声,没想过要从赵褚锡那里听到什么答案,他从来看不懂自己的师父,师父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和他说。
但赵褚锡今天却破天荒和他多说了几句:“我和你说过,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辛,此行也不例外。陛下身边的鲛人对辛国存在隐患,我来便要看看这个隐患是否属实。”
小徒弟瞪大眼睛,想起了什么:“师父,陛下和您说的那个梦,就是隐患?”
那日赵褚锡在庭中歇息时,云康来了一次,和他促膝长谈,说自己近来频繁做梦,梦中的鲛人似有祸乱朝政之心,在皇城待了几日,便引起一场空前的浩荡。
由岑归暄引起的浩荡。
那梦很简短,是由几个片段相接而成的,透露出的消息不多,除了能看出鲛人是祸害、岑归暄会造反之外,其他一概不知。
赵褚锡掰了块糕点,和着清水咽下去,回道:“梦是其一。其二,季御医担忧那鲛人是否会掺毒性。”
小徒弟皱眉,脱口道:“既然那鲛人如此多隐患,为什么陛下还执意要带回来,当初不去岚水山不就好了吗?”
干厚的眼皮缓慢掀起,赵褚锡抛过来一个情绪颇多的眼神,那眼神带着对他言辞的警告、又带着一种说不清含义的提醒。
小徒弟噤声的同时,恍然想起了那段讳莫如深的关系。
云康与先帝不和在皇城不是什么秘密了。
先帝熊熊野心,辛国大半个疆域是他在位时打下来的,和现在的卓厥一样,烧杀抢掠、以势欺人,所过之处民不聊生,这也是为什么大辛藩属国多的原因。
都是他用上千上万个无辜百姓的人头换来的。
想终止战争,不得不屈从于他。
先帝死后谥号为厉,他是个野蛮人,对百姓野蛮,对自己的妃子亦然,当初后宫受害最深的便是云康的母妃,也是当时的皇后。
皇后出身名门,上下几代人皆是肱骨心腹,她性子温柔,知书达理,是京城名动天下的美人,后来因为外貌出众被先帝看上,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进了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