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期的《五十六》连载中,唐安已经离开藏地,带着设备来到了紫禁城脚下。
而在听到开头时,这个情节就已经引发了学生们中一阵轻微的骚动——紫禁城,这他们熟啊!
虽然现在北宁政府已经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入紫禁城了,但是由于政府经费有限,基本上只要交一两个银元就能大摇大摆地进去逛一圈,看守也不会阻拦。所以在场的学生们大多都进去参观过,就算没去过的,大学四年上下来,外围的宫墙也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作为历经两朝的皇家宫殿,在这个时代,很多文人都认为紫禁城是封建王朝的象征,很多留学生归国后还公然宣称它“远不如克里姆林和凡尔赛宫”,并在各种方面对其大肆批判,将其贬低的一文不值。
即使是本地的居民,对它也没有太多感觉,再加上一些死去宫女和太监的志怪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更是为其增添了几分恐怖色彩。
倒是不少教会的神父和外国人很喜欢参观这里,学生们经常会看到这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举着个笨重的相机在宫墙内外拍摄照片。但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因为洋人没见过东方建筑,拍摄也只是单纯出于好奇心而已。
但晏河清却似乎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这次和唐安一起进入紫禁城拍摄的,是一支多达几十人的团队,里面还有不少来自其他国家的摄影师。直到现在,读者们才明白原来唐安这些天来走遍大江南北,拍摄了那么多民族文化的内容,最终目的,竟然是为了给国家拍摄一部纪录片——然而,何为纪录片?
这又是一个新奇的词汇。
晏河清将其解释为“记录一个国家历史文化、社会风貌和地理景观等等的真实向电影”,简单来说,就是以国家为主体,向世界的一次自我介绍。
很多人在听到这里时,已经忍不住狠狠皱眉。
因为他们实在想象不出这个国家有什么可拍的东西。别的国家都向世界介绍自己先进的科学技术、民主的政治体制和现代化的文明,而他们呢?
他们只有互相甩锅针锋相对的无能政府、封建落后的传统文化,还有四万万民智未开的愚钝民众。街道上到处都是流浪儿,前朝签订的那些丧权辱国的条约问题到今天都还没解决,就连留学生在外也因为体质问题被嘲笑是东亚病夫……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他们在面对洋人时,怎么能挺直腰板?
但唐安的看法却似乎与他们截然不同,他顶着烈日在紫禁城中拍摄,从朝阳初升一直排到日暮黄昏,如此接连十几天,临走时都还依依不舍,觉得其实还大有可拍。
最终,所有人的素材都被整理到了一起。
历时近三年的拍摄,他们终于得到了最后的成片。
宫铃声响,从紫禁城的中轴线出发,万里江山的绮丽画卷在小说内外的观众眼前缓缓展开,从秦扫六合到开元盛世万国来朝,五千年历史在人们眼前一晃而过。然而逝者如斯夫,往事不可追,沧海桑田,镜头一转,便来到了现今的时代。
没有比《五十六》的读者们更清楚唐安一路走来的经历了,但他们从未想过,这些连历史尘埃都算不上的渺小普通人,竟然也可以代表一个国家。
大雪满山,烟雨江南,九州大地上的四万万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历生老病死,爱恨离别,一如百年前他们的先祖一样。曾经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开出了花朵,被炮火驱赶的燕子又从远方飞了回来,即使黑夜降临,也没有人再会害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明天太阳就会再度升起。
纪录片的最后,镜头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经历了六百年的风雨,紫禁城依旧屹立在这片大地之上。
它从未改变,是这个时代赋予了它全新的意义。来自五十六个民族的孩子们穿着各自的传统服饰,手拉着手唱着儿歌,身后的老城墙上,一群白鸽振翅而飞,消失在天际。
在那名学生读完最后一个字时,教室内寂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其实最后这段情节并不适合用文字形式表达,但是晏河清却硬生生靠着文笔弥补了这一缺陷,小说中如临其境的画面感和深刻的共情几乎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如痴如醉,把文学的魅力表现得淋漓尽致——正如之前那位评论家所点评的那样,“笔下千里江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在炫技了。
康平坐在座位上,发了很久的呆,这才喃喃了一句:
“以后谁要再说废除汉字,我就跟谁急……”
社长也缓缓吐出一口气。
“太精彩了,”他说,“确实太了不起了。同学们,现在就拿起笔吧,我觉得我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乔镜看着其他人都纷纷摊开稿纸,闷不吭声地奋笔疾书起来,有些疑惑地问康平:“这是在干什么?”
“写读后感啊,”康平说,“这是社团作业,每个人都要写的。刚才听了那么多,你就没有一点儿感慨吗?随便什么都可以的。”
乔镜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空白的稿纸,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说,他现在是要为自己写读后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