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然心跳一错,猛地睁开眼睛:“你是谁!?”
一袭白衣挡住了夜空中高悬的明月,一双异瞳一眨不眨地盯着段然,腰侧的宝石弯刀几乎成了来人的标志。段然脱口而出:“叶东风?”
“你认识我。”叶东风平静道,很显然他早已想到了景星阑会告诉段然关于自己的事情,因此并不奇怪段然会在一照面就喊出他的名字,“很好,看来这屋里就你一个醒着了。”
他往包厢里瞥了一眼,在看到躺了一地的书商老板们时微微皱眉,但很快就想起了正事,扭头问神情愣怔的段然:“你知道你家王爷去哪儿了吗?”
段然警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当我想?”叶东风也有些恼火,“隔壁一夜之间就搬空了,我都还没搬走呢,他们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你家王爷是死是活去哪里都和我无关,我只想知道晏河清的下落。”
顿了顿,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他又补充了一句:“他答应我的另一个版本的《入江湖》,我还没听完呢,怎么能轻易放他走。”
段然瞅着叶东风这冷冰冰的模样和与他表情完全不符合的委屈语气,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起来。
王爷,您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
刚才被叶东风这么一吓,他也清醒了不少,这会儿直起身子对叶东风道:“大侠,实话告诉您吧,我是真不知道王爷他们去哪儿了。您要是能找到我,也应该知道我段某就是个书坊的小老板,除了卖书,王爷的其他事情我可是一概不知啊。”
这是实话,因此段然说得也很情真意切。只不过叶东风看上去更加烦躁了,他“啧”了一声,走到一片狼藉的桌边,拿起酒壶,晃了晃见里面还有酒,干脆自个儿也拽了个座位坐下喝起了闷酒。
一个倒在地上的胖老板还抬起手,咕哝了一声:“来!干……”
叶东风嗤笑一声,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睡你的大觉去吧。”
胖老板哼唧了一声,歪头又倒下去了,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震天的鼾声。
段然看得无语,但见叶东风这架势,他也知道这位今晚恐怕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了,于是也不再出声,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画舫上的灯笼出神。
叶东风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了一对男女坐在船头郎情妾意地低声叙话,这一幕更让他心里堵得慌了。他原本只是抱着玩笑的心态逗逗乔镜,觉得青年面无表情炸毛的模样十分有趣,在受到惊吓时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每天早上看到他裸/着上半身修篱笆时那无可奈何的眼神,也都让他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而大概是每个江湖中人心中都有一份对朝廷的叛逆,如果能顺便享受一下景星阑杀气腾腾的目光洗礼,叶东风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错,他这个天下第一,当得就是这么的无聊。
但叶东风一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这么多年没有成家,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所以无法像是寻常人那样保持一段稳定的关系。他的兴趣来得快也去得快,像是之前一段时间,在景星阑回来之后,他就已经有了想要离开云茶村继续浪迹天涯的想法。
他已经在这个和平安宁的小地方呆太久了。久到此生从未安分过这么长时间,久到都快要磨平他那无拘无束的性子,不太像是他叶东风的所作所为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意外,或许他现在早就已经在路上了。
但叶东风没想到,最先离去的那个人竟然是乔镜。
他以为,按照青年温吞的性子,就应该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静地过完一生,也许是这段时间每天出门都能看到乔镜坐在书桌前低头写作给他的错觉,叶东风总觉得,哪怕自己在外面的世界消磨了大半辈子,几十年后再回到这个地方,也依然会看到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外褂,坐在那里,安静地写着一个个奇思妙想的故事。
在他出声喊着对方的名字时,那个人应该也会和从前无数次一样,恍然抬头,然后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轻轻叹上一口气,搁下笔,起身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所以叶东风很轻松地向乔镜告了别,告诉他自己大概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云茶村了,临走前还不忘丢给景星阑一句话“等我回来希望王爷您已经寿终正寝了”,得到了对方一个毫无感情的微笑后笑眯眯地转身回了家。
他以为,这次就像是从前无数次那样,由他主动告别,分离,多年后故友重逢,或者再也不见。
曾经的友人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成个家?
叶东风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
哦对了,他说,那多可怕。
什么女人,什么孩子,什么家庭,于他来说都是束缚的枷锁。叶东风这一生见过了太多痴男怨女,所以他一直觉得,所谓爱情,也只是裹了蜜的砒/霜罢了。他只想当个浪子,孤单一生,也快活一生就好。
但现在想来,叶东风垂眸盯着酒壶上冰裂的纹路,自嘲地勾起唇角,他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他打小便没了爹娘,唯一的友人也早已经被他亲手杀死,孑然一身几十载,走过这么多地方,究竟是不愿停下还是不敢停下,叶东风早已分不清了。
如果没有景星阑的话……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没有如果。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是他错觉的以为乔镜会在那里等着他一辈子,明明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而且……
假使这不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想,那他叶东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