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视着对方指出了正透过那被扭曲的躯壳戏谑地观察一切的犯人,草蛇灰线地扭曲剪切了许多命运的始作俑者,兴之所至地将之铺陈成通往眼前一切的道路的规划师:
“奸奇。”她的声音落在概念的轰鸣当中,几乎无法激起哪怕一点涟漪,可她仍旧继续说了下去,哪怕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确实想到了这件事的背后有什么东西,但确实没预料到你竟然本体下场。”
“——因为你值得!”空间内回荡起一种激情的欢呼,混杂着掌声和口哨声,像是三流综艺节目为了烘托气氛而在演播室里播放的罐头录音,“藤丸立香,异界的漂流者,你总是能给我惊喜!哪怕此时此刻!”
祂听起来似乎确实情绪很高,就像任何一个喜欢炫耀的高智商罪犯那样,在犯罪成功之后对自己的受害人喋喋不休了起来:“确实,策划这个甚至谈不上阴谋的阴谋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它胜在新奇!要知道,自从你拒绝了水晶宫殿的永久居留权并一路跑到受诅咒者的地盘去之后,你未来的命运之线就已经彻底无法阅读了——何况你自己还时常在修改它们!只可惜,你空有这般超凡的力量却仍是个凡人,你那平庸的思维太容易揣测了。我不需要阅读伱的未来也能让你一步步走进陷阱,将你引到我的面前来,甚至不需要什么格外精妙的设计——但没关系,我赦免你令我不得不做出此种枯燥无味的谋划,因为我乐在其中!”
在同一个瞬间里,信息的洪流在亚空间大能的意志之下被打散重组。暗影重锤号上的灵能监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些闪烁着的景象:萨哈尔与米塔在亚空间中漂流的场景;维尔恰克与灵族先知交谈的场景;海斯廷斯加入基里曼灵能理事会的场景;维尔恰克在杰斯塔尔勘察的场景;一支死亡守望杀戮小队在战斗中减员的场景;午夜领主战帮被残忍处死的血腥场景;某个万变魔君筹谋着一场复仇的场景;维尔恰克拆解并阅读被时间庭标记的火漆印封存的档案的场景……这些在空间和时序上都一团乱麻的景象正是奸奇对这一场“枯燥无味的谋划”做出的解说,而祂就像任何一个烦人的脱口秀演员一样,枉顾听众的意愿,只是自顾自地把这些不好玩的信息一股脑灌输进听众的脑海里。
然后,祂并不理会自己的听众是否真的理解了这一切,就接着喜滋滋地转向了下一个话题:“我本想趁着你在引导来自受诅者的驱魔法术,因此腾不开手时,借由这个临时的终端把这个房间挖下来放进我的宫殿里。谁能想到你竟然能在一瞬间里成功对我的术法动手脚?精彩的临场反应,这真是太令我激动了,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也会问出这种问题——‘我’无法感知到外界,也无法从外界感知到‘我’。我们现在在哪?”
“特异点。”藤丸立香用一只颤抖的手笨拙地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半张脸,把血蹭得到处都是,“无法观测的猫箱,不被记录的历史,一触即碎的泡影。我们既在原位又不在原位,既在现实中又在至高天里,这段时间里所经历的事情既发生过又没发生过。当封闭的环境被打破之时,世界将会自动将当前的一切以合理的方式进行修正。”
感谢牢房本身就是以“封闭”、“隔绝内外”、“关住里面的东西”为概念构筑而出的空间,又感谢灵能监牢当中的经文和咒语大多也代表了相关的意义。如此,藤丸立香才能在一瞬间内及时借用并改造这个场地,将之篡改为一个外界无法干预的特异点——也就是说,奸奇没法从外部将这个空间拖进祂的迷宫,只能以这么一个栖身与脆弱凡人当中的“投影的投影”来和对方闲聊一阵;而相对的,帝皇也无法以外部干预的形式直接对藤丸立香施以援手。
在变故发生的那电光石火之间,她的确以此将整个空间的控制权从奸奇手中夺走,从而避免了被拖进魔域的最坏情况,甚至还以特异点之主的权能在空间中设定了少许规则,保护了同样处于房间中的其他人的精神与意志,但也依然令自己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神祇的一个碎片也依然是神祇,单纯论所谓的“权能”,她并不具备真正决定性的优势。奸奇依然能够令他们尚未被巴尔发现的这九秒钟永远不过去,这意味着藤丸立香无法在特异点破碎的一瞬依靠支援取得先机。
他们都需要拖延一段时间,仔细谋划接下来该怎样才能达到目的。
奸奇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兼有懊丧和兴奋的情绪。很快,祂又兴致勃勃地继续提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术?竟然连我也无法完全解析?”
“因为你的方向错了,这不是法术。”藤丸立香回答,“这是我的人生。”
——宝具“不被铭记的楔子”。不归属于任何一位迦勒底的英灵,而是以藤丸立香自身跨越了大小特异点、剪除数个异闻带,在文明与文明、世界与世界之间的生存竞争中最终胜出,夺回属于人类的未来的“人生”,升华得来的宝具。虽说她不过是个资质平庸的凡人之躯,但在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的增强辅助之下,依然能够“不讲道理”地在一瞬间内将“现实”否决为“故事”,把宇宙中“实际发生”的事调换到“需要修正”的待办事项当中。
但瞬间引发这种奇迹般的魔术当然是有代价的。且不论强行调用大量魔力在身体上造成的剧烈不适——这一次,藤丸立香是在使用另一个魔术的中途临时转为展开宝具的,奥特瑙斯的补助机能在仓促间没能完全展开。瞬时大量的魔力流动令藤丸立香本就没几条也资质平平的魔术回路近乎全部过载,即便她对利用体内的诸如神经系统、血管系统等器官充当临时回路早已驾轻就熟,也只能做到让自己勉强活下来而已。
这不是能示弱的场合,因此她依然紧握着暂时没什么大用的天鹰权杖,站在由米塔·阿什恩所扭曲而成的怪物面前。
“那还真是遗憾。”奸奇的声音中同时饱含着大失所望与兴致盎然,“就连身处于宫殿中的我也无法完全窥见你的人生,不论是你在异世的过去还是你在现世的未来——我实在好奇。”
“不好意思,运行环境不兼容。”藤丸立香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与其尝试在多方干扰之下对我进行预言,我建议你不如把思路逆转过来,尝试一下预言你到底会怎样死。如果这么大的一件事真的发生的那一天,共襄盛举之人当中没有我的份的话,我肯定会失望到哭出来。”
原本是米塔的那怪物发出了一阵不好说是鸟,还是鲸鱼,还是大型猛兽的尖声咆哮。藤丸立香茫然了一会儿,才从四周胡乱逸散着的信息流中读出,那是奸奇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