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循这样安慰她,心里却实在没底,前方战事胶着,自己拔营就是这两天的事,他此前打仗一向悍不畏死,可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与阿娴缘分未尽,他想,他们两个人都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你不要出门,好好地待在家里“,他仓促要走,只来得及吻一下阿娴冰冷的额头,牵着她戴着紫玉镯的左手贴在自己脸上,“再睡一会儿,不要紧的,晚上回来给你带麻糖。”
他匆匆出门去,回头看时,阿娴站在檐下,手放在小腹上,遥遥望着他,无言中的缱绻正如秋雨绵绵。
他刚回军中,还没来得及妥当安置她,秦老元帅就让他领兵驰援武关,他就这样没能回去,没能听到她要跟自己商量的事,她一定是想说狻猊儿的事……
正如玉楼春所说,武关的位置实在要紧,他一到就连日厮杀,直到一支双棱木羽箭射穿了他的左肩,也射穿了他的悠悠青衿之志。他被送回后方休养,而白发婆娑的秦老元帅率领最后的玄帻军负芒披苇不避斧钺,武关城破之日尽皆殉国,大乾王朝仅剩不多的精锐就此折戟沉沙,再也没能夺回武关……
昆仑奴生的杂种还是跨过了黄河,襄州境内处处烽火,他伤重卧床之时,留在玉楼春身边的侍卫给他带来最后一击:
“世子,王爷王妃听闻您伤重,命世子妃赶来照看您,世子妃路上绕到了玉夫人那里,与玉夫人见了面……玉夫人……玉夫人留了书信,不知往哪里去了。”
绢袋里,紫玉镯碎成三截儿,黄麻纸上,玉楼春的楷书浑厚遒劲:
“君居上位,徘徊沉吟;我是下流,廉耻自知。
霄壤有别,云泥已殊,镜破钗分,至此永休。
祝君有采,望君无恙。各从所好,各有所安。
兹今日始,不复往矣。若有相违,愿同此卿。”
她都知道了,李循想,纸里包不住火,她到底还是知道了。她平生最是自重,她不会再回来了。
玉大娘子一向杀伐决断说到做到,他们果然很久没再见过面,即便后来机缘巧合见了面,也再没有从前那些小意温存。
六月里狻猊儿出了天花,阿娴面不改色衣不解带亲自照料,一直到孩子退了烧,她一声不吭的,挺直的背却塌了下来,他望过去时,就见她垂眸敛目,泪盈于睫,他有几句话,含在嘴里,咀嚼许久都不敢问:
“阿娴,你是在哪里生下的这个孩子,那时有人照看你吗?那时我不在你身边,你疼不疼,怕不怕,你……恨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