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家,也没闲着,又翻箱倒柜,把兄弟三人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翻了出来,挑了几样料子松软的,改成了包被、尿芥子,为曹家新小人儿的到来提前做好了准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齐妙的肚子也一天天隆起,眼看就要藏不住了。
这一天,急脾气的李满月再也坐不住了。她终于决定豁出这张老脸去,去找媒婆赵大姐,拎着礼品去齐家提亲。可是,当她请来了赵大姐,两人又去超市里买了礼品,腆着脸敲开齐爱华家的大门,向齐爱华提亲的时候,呆在家里休养的齐妙,却提出了一个她不可能满足的条件。
“要我嫁给曹智也行,我姐必须也嫁过去,要不然,我就把孩子生在齐家!”
看着一脸倔强的齐妙,两家大人都来好言相劝,可是,齐妙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任凭媒婆和大人们如何劝说,自己则岿然不动地玩着手机里的消消乐。
那一天,李满月是黑着脸回的家。
她回到家后的第一件是,便是把前两天自己亲手给小孙子做的包被、尿布等物件,全都从屋里丢到了院子里,觉得还不解气,便又跳上去踩了几脚。
“好啊你个齐妙,不嫁是吧,那就在家当一辈子尼姑……”
赵大姐见李满月动了气,留在曹家安慰了半天,最终却说了句“曹义都三十多了,咱们没得挑了”。结果,向来在曹家都是座上宾的赵大姐,居然被李满月挥舞着扫把赶了出去。
“我儿子不娶二婚头,曹智的事我忍了,不要脸了。可是齐思绝对不行,青梧河的水还没干呢!”
“行行行,随你,你再这么闹,小心以后人家姑娘到你家门口绕着走。”
“绕着走,我清静!”
李满月赶走了赵大姐,又抱着扫把坐在门槛上生了会闷气,回屋时,看见散落一地的衣物,却又叹了口气,一件件重新捡了起来。
这一天,曹东方刚去小煤矿上班不久,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间又下起了雨来。李满月赶忙冲出屋子,将洗好的肚兜、包被、尿布收进屋里来。她一边收着衣服,一边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没好气地嘟囔着:“夏天才要过去,青梧河里的水位才要低了,这又下得哪门子雨!”
三矿,上早班的齐爱华下班了。
他穿着矿上发的厚重的黑雨衣,骑车回家的时候,还在三矿门口遇见了前去两公里以外的私人小煤矿上班的曹东方。两辆电瓶车擦身而过,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好像互相都有话要说,却最终没有开口。
雨下得太大了,齐爱华不得已,只得先去了三矿附近的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就着一杯店家自泡的白酒,吃完了身上暖和了,等雨小了一些,才又骑车回家去。
可是,骑车到青梧桥上时,他却听到了桥下传来了轰隆隆的闷响。
等他停下车子,探身往下看时,才见远处河面上,居然形成了三四个巨大的漩涡,河水夹杂着草叶浮萍,打着旋儿,快速地向着漩涡里面卷去,才不一会儿功夫,水位已经下降了三分之一。
“坏了!”
齐爱华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
八岁时的情形,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时候,他爸和曹东方的爸爸同在三矿的前身金村煤矿上班。有一天,他和曹东方在青梧河里游泳的时候,河水也是像现在这样倒卷开来,不到两个钟头,居然露出了河床。后来,两家老人被盖着白布拉回家里的时候,齐爱华才得知,原来是金村矿违规开采,为了提高产量,向北面旧河床的方向开挖,结果,一不小心挖塌了河床,河水倒灌进了矿坑里,矿坑塌方,把曹东方的父亲曹大年埋在了地下。那一次,齐爱华刚出矿井的父亲齐重阳,在得知曹大年还在井下后,身为9组组长的他二话不说,冒着再次塌方的风险,带队下井救人。据说,等政府的救援队在矿坑里找到二人时,淹没在矿坑积水里的二人,早已没有了呼吸,只是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后来,塌方的矿坑被回填了,洙城矿务局还在矿区划了一条安全生产线,线往北为禁采区,无论哪家煤矿都不许越雷池半步。
想到这里,齐爱华再也管不了那么多,雨衣一脱,骑车便再次向着矿区赶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往回骑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个惊恐无比的喊声:“青梧河又干了,矿上又要死人了!”
听到了喊声的李满月双手沾满面糊,冒雨跑到青梧河边时,桥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彼时,河水已经差不多全退了,露出了河底灰黑色的淤泥。
“满月啊,这下好了,青梧河真干了,能喝你们家喜酒了!”
上次调侃李满月的那个女人从后面拽了一把趴在拉杆上的李满月,她本以为成天盼着水干的李满月会高兴呢,结果,李满月却顺势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她脸色煞白,望着青梧河的方向喃喃自语,却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满月,你可别吓我啊,我也没使劲啊!”
女人着急地向围观的人群解释着,连忙躬下身,想要把李满月抱起来。可是,那一刻李满月却又刷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抬腿往家跑了起来,跑了几步,才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向着矿区的方向,大哭着跑去。
啪的一声炸雷,几乎是在李满月耳边炸响,闪电映亮了阴沉沉的天空。
“老天爷啊,是我不对,是我李满月嘴欠,你打雷劈死我好了,我不要青梧河干了,我只要一家老小平平安安。他们兄弟两个,想娶谁就娶谁。”
“老天爷啊,我们家老曹,可千万别出事啊。”
……
齐爱华猜得没错,果然是曹东方所在的那座私人小煤矿出事了。
这些日子的煤炭行情不错,为了增加产量,那家小煤矿,不但私下里大肆招揽矿工,还偷偷向北面煤炭储量丰富的禁采区挖掘。因为是计重制,工人们能领到更多的钱,也便没人检举揭发,如今,终于酿成了大祸。
矿区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消防和公安也都来了。
矿上的领导虽然知道酿成了大祸,此刻,救人要紧,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了上来,要杀要剐,事后再论。
齐爱华把车子丢在一旁,朝着出了事的矿坑口跑去时,矿长正在用手里的扩音器大喊着组织救援队带消防人员下井救人。可是,虽然他把价码开得很高,大家却都知道那些钱很可能有命赚没命花,纷纷退缩议论着。
“哎呀,算我老黄求求你们了,下面的可是咱们的同事啊,而且都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你们要是见死不救,我老黄可真成了咱青梧的千古罪人了……”
被围在中间的矿长老黄已经几乎要哭了。
“消防队的同志们不熟悉井下作业,咱们必须得有人带他们下去!我老黄今天向你们保证,只要下井一人一万,救一个人,给五万!”
老黄的算盘打得很响,死一个人要赔偿几十万呢。
“八万,八万还不行吗?”
可是,任凭老黄喊破了嗓子,就是没人向前走一步。
眼看井上的人在一分一秒的浪费着宝贵的救援时间,齐爱华再也等不下去了,一下子推开人群,从旁边一位黑黢黢的矿工手里抢了安全帽和矿灯,一边往头上戴着,一边对身后喊道:“我去,跟我来!”
彼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黄矿长,早已分不清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矿上的,又连忙见机对身后犹豫不决的人群加码道:“救一个人给十万,十万!”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在齐爱华的带领下,又有三四名矿工跟了上来,和消防员一起,坐着私人小矿落后的铁索猴车下了井。
好在,井下塌方并不是很严重,只是被河水冲垮了几个口子,支撑的木梁有几根断了,坍塌的土方堵住了通向井上的来路。
那边的情况还不知道。
眼下,已经有人冲上前去,用手中的铁铲开始使劲挖土。
齐爱华却连忙按住了那人的胳膊,一群人屏气凝息听时,才听见那边似乎也有挖掘的动静。
“人活着,人还活着!”
齐爱华大喊一句,人群受到了鼓舞,开始拼命挖掘。
挖到一半的时候,从土堆里拉出了一个脸色铁青的人来,已经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