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以后的日子,混沌了很久。
从那个被父王捉住手,射出火箭的夜晚起,他的人生就已经裹足不前。
甚至,退化成一个婴儿。
不说话,不敢看人的眼睛,也很少吃饭,被人询问时,只知道惊声尖叫。
宫里的人都说,这个孩子疯了。
“听说驿站如同地狱一般,楚王殿下急于救出兄长,闯进去时带着小世子。”
“可怜他小小年纪,目睹那样的大火,见到先太子他们被烧死的惨状。”
“小世子同皇太孙最为亲近,常去东宫,还帮忙抱过阿敬呢。”
王府里、宫里的妇人这么聊着,语气里都是可怜和心疼。
但慢慢地,可怜和心疼不见了。
皇爷爷殡天,他的父王登基为帝,周围的人脸上都是快意,看见他时,渐渐厌倦憎恶。
就连母妃,都不让他到寝宫里去了。
宫中有许多新人同母妃争宠,母妃不能再指望自己的儿子。她心心念念,要留住父皇,再添一个孩子。
他在,父皇就不进母妃寝宫的门。
他成了父皇和母妃的耻辱。
那些宫人说话时,也不再避着他。
“怎么还没好?都三年多了。”
“可惜空有好皮囊,却不能为陛下效力。”
“真胆小啊,不过是见了几个死人而已。”
不是的。
刘礼想辩解说不是的。
他不是见了死人,而是亲手射出火箭,杀死了他们。
驿站中那些烧焦死掉的人,都是他造下的业障。每日每夜,他听到无尽的哭嚎,许多只手捂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从睡梦中惊醒。
新帝登基也没什么好欢喜。他的父皇是踩着同胞兄长的尸体得到帝位的。皇帝人面兽心罄竹难书,却坐在最尊贵的位置,号召天下人恪守孝道遵守礼仪。
但刘礼说不出口。
他忘记如何说话,只是本能地拒绝这个世界。
宫中每日都有运水车来,他藏在水桶里,逃了出去。
外面真热闹,没人说他疯傻,最多把他当作哑巴。
他遇到下地收割的百姓,遇到试图爬上一棵树的女童,遇到山野清新,野兔在田埂上蹦跳。
可惜只有一两日,他便被宫中的人抓回去。
这一次,他的房门上了锁,吃喝拉撒都在屋子里。
那是更加暗无天日的六年。
照顾他的奴婢们不再尽心,他们敷衍了事,恨不得他早点死了。
反正他不会说,不会告状,还不如留点精力讨好别的主子。
刘礼的头发掉落,皮肤惨白,瘦到脱形。
但他一直记得,宫外那两日的风景。
六年后,十六岁的刘礼再一次找到机会,离开皇宫。
摸索着记忆中的路,他走到一处窄巷里。
上一次,有个女童在这里爬树。
他还记得她从树上掉落时,大哭的样子。
这一次,他遇到了楚楚的主人。
那个小姑娘八九岁,她抱着一只兔子,从远处走来。
她衣衫破旧,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唇角肿着。
可她偏偏神情倔强,走路时身板笔直。
刘礼静静地站着,直到她越过他走过去,他忍不住转过身,跟着她。
“你怎么跟着我?”
“你是个哑巴?”
“你是讨饭的?你把身上的袍子给我,我给你一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