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急。”掌院太医一面拔掉银针,一面对跪在龙榻前侍疾的丞相交代,“夜里开一点窗,切记不要闷着。陛下的外伤已经起痂,意识也渐渐恢复。刚才开了口,似乎是在梦呓。”
“陛下说什么?”成坚起身上前一步。
“在说……”掌院太医回忆着,“翘起来?”
成坚微怔之后忍不住苦笑:“什么翘起来?是唤的郡主闺名吧?”
说话间,床上的孔佑再次发出声音:“翘翘。”
成坚慌忙上前,看到孔佑睁开眼睛。
“翘翘呢?”他似乎回忆起什么,惊慌失措地问。
成坚看一眼太医,有些不忍开口。
孔佑向来是固执的,固执到醒来后不顾成坚阻挠,也要到使馆去。
魏夫人和成夫人陪着沈连翘,她那个妹妹沈红芍也在。孔佑到了,便让其余的人先回家去。
她的身边,怎么能没有自己呢?
沈连翘身上没有太多伤口,昏迷不醒是因为夹竹桃毒液。太医孙庄说,她或许醒不过来了。
她能够呼吸,身体温热,却再也不能醒过来说说笑笑,爬树翻墙。也不能把胳膊吊在他脖子上,摇晃着亲吻他。
孔佑日夜陪着她,就在使馆处理朝事,闲暇的时候握着沈连翘的手,同她说话。
“你放心,那日你让衙役们挖开了街道。他们发现密道,把引线剪断,所以只有那座院子烧着了。火很快扑灭,没有伤及无辜。”
“邙山被一场雨浇透,百姓没有死伤,皇陵也完好无损。”
“孔花妩回幽州去了,她做了错事,但孔老大人亲自来了一趟,我不忍他年岁已大却为晚辈奔波,也算还孔家一个人情吧。孔云程仍然留在了京都,这小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往相府跑。”
“你不要再担心大梁和大周打仗了,现在该难受的是吐蕃。孤收到捷报,联军攻入吐蕃国都,已得胜还朝。”
“对了,太傅的位置,孤想给魏光嗣。你知道吗?当年他跟我们的父亲一起喝醉了酒,曾高谈阔论,引以为知己。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你闻到线香的味道了吗?那是百姓在使馆外祈福。说起来你或许不信,当初扔臭鸡蛋的人,现在跑到城外城隍庙求神保佑,让你醒来。”
“翘翘,你比我这位皇帝,都要得民心。”
……
红色的衣袖上绣着云纹,孔佑伸出手,帮躺着的沈连翘戴好凤冠。
“翘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一丝不苟地为她系好绿色的衣带,轻声说话。
“今天啊,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十月初九。那些人都说,你如今是活死人了。他们要我节哀,要我把你接进宫,养着就好。他们还说,皇后乃君主正妻,要外事五权,内事五枚,母仪天下,抚育皇嗣。他们说的都对,但孤……”
孔佑的泪水落在沈连翘床头,然而他只流了一滴泪,便又含笑道:“孤今日娶你,不管你是病了还是死了,不管你是要永远睡下去,还是会醒来,我大周帝国,只有你这一位皇后。”
他把沈连翘背在背上,走出使馆。
皇帝的大婚,自然是万分喜庆的。
可今日的气氛,却又有些不太一样。
百官随行,神情里有几分肃重。百姓跪地,不知该欢呼还是难过。
为什么他们求了神仙那么久,他们的皇后还没有醒呢?
为什么好人就这么难呢?
帝后的銮驾慢慢向前,乐声震耳欲聋,多了几分热闹。
人群中有个男人手持茶壶率先鼓掌,去道上捡拾皇家丢在路口的钱币。
“快来抢!”他像一个孩子般招呼众人,“陛下大婚,该高兴啊!”
“是啊,是啊!”
渐渐有人附和,大家带着孩子一起捡钱币,抢果子,气氛热闹起来,那个手持茶壶的男人喝一口茶,转过身去。
他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却又对旁边的随从道:“你难过什么?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我后悔了,”他的随从道,“我以前,不该欺负她。我不是个男人,也不是个好哥哥。”
“算你还有几分良心!”男人饮尽茶水,大步向金楼走去。
黄昏了,天空飞起焰火。
“咚咚咚”几声响,围绕着洛阳城四周,十二道城门同时燃放焰火。
天空炸开五颜六色的花朵,那是在庆贺帝后大婚。
銮驾内,皇帝轻轻环着皇后,温声道:“翘翘莫怕,马上就到御街了。”
沈连翘的手指在他手心动了动,忽然似乎要攥紧,身体哆嗦着,猛然睁开了眼。
“焰火!”她大惊着起身向前走,却又因为长久没有动,四肢无力摔下去。
孔佑连忙扶住她,在惊喜交加中喊道:“翘翘!”
“焰火!”沈连翘脸上却都是恐惧,“是韩凉放的焰火吗?”
“不是不是,”孔佑拥住了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是我们大婚的焰火啊。沈连翘,你吓死我了。”
他哭出来,哭着哭着又笑,抬手示意銮驾停下,要内侍官把皇后苏醒的消息宣扬出去。
洛阳城顿时陷入山呼海啸的欢叫声中。
这才是帝后大婚,该有的热闹。
秋凉后便是冬雪,第二年春天,原本要出行南下的皇后,因为身子不适,没有成行。
第四年春天,皇帝带皇后微服出巡,前往江州。
在沈连翘父母的灵前,奶娘抱来两个孩子。
因为是双生子,他们的面容有些相像,却其实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
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孩子跪下来,向外公外婆叩头。
他们起身后,伸着胳膊要父皇母后抱抱。
孔佑和沈连翘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没走几步,碰到相约前来会面的大梁国君夫妇。
沈连翘丢下孩子,孩子气地抱住成蔚然,又小心翼翼地松开,问:“这是,又有了?”
成蔚然一手按住小腹,一手掩唇轻笑,叫萧闲怀里的皇子下来,给沈连翘问安。
“快来,这是你姑母。”
三个孩子见面,瞬间熟络起来,他们到院子里去扑蝴蝶,抓虫子,玩玩闹闹不肯回来。
沈连翘和成蔚然握着手,有说不完的话。
孔佑和萧闲站在廊下,看着欢快的孩童,却一时无话。
他们不是女人,能不眠不休说上三天三夜。
过了很久,孔佑才开口道:“这是他们当初,想要的世界吗?”
这句话似乎没头没尾,然而萧闲听明白了。
“孤倒觉得,”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伤疤,有些倨傲道,“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好。”
两位帝王淡淡笑着,见空中飞舞的蝴蝶,落到了刘氏皇子肩上。
皇子咧开嘴笑着,一只手去捏蝴蝶,那只蝴蝶却轻巧地飞走了。
它盘旋着越飞越高,像是在高空中俯瞰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很好。
愿年年岁岁,都是国泰民安,清明盛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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