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的喧嚣之音逐渐隐去,只余马车辘辘声。
原本只是宋虞和方若诗上街,所以所乘马车并不大,她们又亲密,挤在一起也没什么。
可是等宋温卿上来,宋虞终于察觉这辆马车到底有多小,他们的袖口紧紧贴在一起,手臂再往旁边挪一挪,便会牵到手。
宋虞僵坐在马车里,没敢乱动,偷偷看了他一眼。
似是心有所感,他微微抬眼,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宋虞慌忙别开眼。
马车中静了一会儿,他打破沉默,轻声问:“今日买了什么?”
“禁步。”
他困惑地问:“买这个做什么?”
“好看。”她没敢说实话,惜字如金。
宋温卿嗯了一声,低声道:“以后出门,让寒露贴身保护你,不要藏在暗处。”
经过今日之事,宋虞也有些心有余悸,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殷胆子这么大,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回梁王府。
幸好哥哥过来了。
不过……
宋虞眨眨眼,无辜道:“为什么要别人保护我,你不能时时刻刻保护我么?”
他怔了下,眼底漫着笑意,轻声说了句好。
“以后你出府便来找我,”他说,“我陪你去。”
岂不是会耽误很多事,宋虞本就是随口一说,见状连忙摇摇头:“有寒露在就够了,没事的哥哥……”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以后还能叫哥哥么?
她便问出来,讷讷道:“以后我怎么称呼你?”
“都随你。”
宋虞松了口气,叫了十六年的哥哥,一时间让她改成宋温卿,她还真的叫不出口。
于是她笑盈盈道:“那我以后继续叫哥哥啦,还是这个称呼顺口一些。”
他轻轻颔首,眼底闪过几丝晦暗的情绪,讲起李殷:“今日是他母妃的忌日,也是他的生辰。”
宋虞怔了下,所以李殷才会在万象楼吃酒,喝醉了之后看见了她,便动了几分心思。
“可是他的伎俩也太拙劣了,”她蹙眉,“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我的疏忽,”宋温卿打断她的话,“阿虞,我以为白天会很安全,便放松了警惕,想必他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宋虞摇摇头:“不怪你。”
李殷是个疯子,疯子做事,毫无逻辑可言。
想到一件事,她忙问:“哥哥,过几日就是上元灯节了,你有时间么?”
“有。”
她便兴致勃勃道:“那我们和以前一样,和诗姐姐一起去街上赏花灯。”
“好。”
宋虞抿了下唇,他的话也太少了吧。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阿虞。”
他忽然轻声叫她,宋虞嗯了一声。
“你想让我继续做你的兄长?”
宋虞张了张口,斟酌道:“我有点想,又有点不想。”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
属于他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宋虞咬了下唇,不敢与他对视,准备掀开车帘透透气。
又想起方若诗的叮嘱,扬起的手迅速放下,却在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袖口,触碰到他的指尖。
宋虞怔了下,飞快地将手藏进袖中,心中划过一丝涟漪。
为免尴尬,她又问:“对了哥哥,方才你和梁王说了什么?”
宋温卿瞥她一眼,淡淡道:“没什么,提了两句静妃的事,想必他这阵子有的忙了。”
静妃不就是梁王的母妃么,宋虞并不感兴趣。
她的手指划过藏在袖中的禁步,有心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端庄淑女,可是又怕问了之后他多想,只能闭口不言。
将宋虞送回侯府,宋温卿又去了玲珑阁。
这里早已是一片狼藉,不时有银簪碎玉飞溅下来,百姓们都躲得远远的。
荣掌柜遣了小厮们回家,坐在一楼想办法,眉眼忧愁。
余光瞥见一道颀长身影往这边行来,她抬首道:“这位贵人,今日……”
见是宋温卿,她忙站起身,喊了一声楚王殿下。
宋温卿微微颔首,垂眸道:“他还在?”
三楼传来接连不断的响声与失控的怒吼,印证了他的话。
荣掌柜心疼地直皱眉,哀叹道:“那些头面都是顶顶金贵的,梁王殿下来这么一出,我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虽说上次李殷被宋温卿设计,往玲珑阁送了三万两白银,可三楼那些头面,价值远远不止三万两。
宋温卿轻笑一声:“荣掌柜放宽心,不出一个月,银子便送来了。”
他踩着金玉碎屑往三楼走去,身姿挺拔如松。
到了三楼,环顾四周,已是一片狼藉,处处都闪闪发光,藏着簪环的珠钗玉石,铺了满地。
李殷躺在地上,锦袍被锋利的簪子划破,露出大大小小的伤痕,他似是不知道疼一般,举起手边放着的一坛酒喝下,颇为放浪形骸。
宋温卿捡了一个还算干净的雅间坐下。
李殷像是没看见他,喃喃道:“母妃,你看啊,这就是你一直喜欢的父皇,对我不管不问,对你也毫无爱意,连你的坟冢都保护不好,他为何这样,为何这样!”
一声大过一声,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宋温卿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殷六年未归京,今日又是静妃的忌日,他肯定会去看一眼的。
但是静妃的坟却被人扒了个干净,守墓人也早已不知去向。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李殷跌跌撞撞地跑到宋温卿面前,面目可怖,“是你让我母妃曝尸荒野,怪不得我从未梦见过母妃,原来她早已成了孤坟野鬼!”
冲天的酒气袭来,宋温卿侧身躲了躲,淡然道:“你母妃去世的时候我才两岁,我与她无冤无仇。”
他的头发全都披散下来,状如厉鬼,他阴恻恻道:“是你将对我的恨意加诸在我母妃身上……”
“是父皇对你母妃的恨意,”宋温卿冷声反驳,一字一顿道,“李殷,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个什么东西……李殷愣了下,将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拨开,傲然道:“我的父亲是当今圣上,我的母亲是英国公嫡女。”
李殷蔑视道:“我的身份,自然比你一个私生子高贵。”
宋温卿叹了口气,问:“这世上还有英国公么?”
六年前,与李殷的离开一同消失的还有英国公,削了爵位,举家搬迁到偏远州县,一夜之间,世间再无英国公。
李殷微微眯起眼睛:“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了,去查淮春社,那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宋温卿睨他一眼,“与其在这里发疯,不如早日去查。”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李殷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衣袖,“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