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琛这次不想理他,便没有做声。
“哥哥,哥哥。”颜布布开始不断叫他,声音也逐渐变得紧张。
封琛被叫得不耐烦,正想回一句,就听到啪嗒啪嗒脚步声,颜布布已经从隔壁跑了过来。
隔间门口塑料帘,被一只满是泡沫小手撩开一角,封琛赶紧将帘子一把按住:“干什么啊?”
“啊,原来你还在啊。”
封琛没好气地问:“我不在还能去哪儿?快回旁边去。”
颜布布却站在外面没动,握着帘子手也没有松开。
“站在外面做什么?这才几分钟,你澡就洗完了吗?”封琛皱起了眉头。
颜布布小心翼翼声音响起:“哥哥,那个,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洗澡啊?”
“不能。”
“我给你搓背。”
“不需要!”
颜布布眼珠子一转:“我不占多少地方,就站个角落。”
“不行!”
“可是,可是……”
“都说了我不会走。”
“不是,哎,反正我害怕,让我进来吧。”颜布布开始强行往里钻。
封琛从打记事起,就没和人一起洗过澡,慌忙伸手去挡。但颜布布身上满是泡沫,鱼一般滑不留手,差点就从帘子缝隙钻了进来。
“行行行,你回去洗澡,随便你叫我,不管叫多少声,我都答应。”封琛只得狼狈地道。
颜布布这才回去了隔壁。
空荡荡公共男澡堂里,便不断回响着两人声音。
“哥哥。”
“嗯。”
“哥哥,你觉得香皂好闻,还是沐浴露好闻?”
“嗯。”
“好多泡泡啊,哈哈哈。”
“嗯。”
“这个棒棒糖好好吃。”
“嗯……你居然还没吃完?还在边洗澡边吃?”
“是啊,我舍不得咬碎。”
封琛沉默半瞬,问道:“你就没尝到头上冲下去香皂水?”
颜布布说:“尝到了一点点,苦苦。”
封琛立即抬手拍了下隔间壁,厉声道:“要么就把糖扔了,要么就马上吃完,吃掉后刷牙,再继续洗澡。”
“知道了。”
隔壁响起嘎吱嘎吱嚼糖声。
洗完澡,颜布布又换上了一套从时装城里带出来新衣服,黄色t恤和背带裤。封琛也穿了套新,上身是灰色t恤,下面套着黑色长裤。
在颜布布对着胸前比努努图案赞不绝口时,封琛便将两人换下来脏衣服扔进盆,端去外间洗衣台。
这间水房依旧空空荡荡,只是洗衣台后面墙上,嵌着四个巨大风轮,发出嗡嗡转动声。
风轮前面牵着几根铁丝,上面挂了十来件衣服,看样子已经干了,被气流带得左右晃动。
封琛在盆里放了洗衣粉,开始洗衣服。他头发长长了些,有几根湿漉漉地搭在眼上,把他身上冷淡气质削弱了些,多了几分柔软。
“哥哥,怎么能让你洗衣服呢?我是伺候你呀,让我来洗呀。”颜布布表情夸张地叫道,并开始挽衣袖。
封琛用力揉搓着衣服,抿着唇不吭声,看也不看他。
颜布布观察着他神情,又凑近了些:“我现在不会洗,但是以后肯定会,以后就让我来伺候你,好不好?”
封琛将搓好t恤放在水龙头下,又拿起条裤子开始搓。
——那是条墨蓝色男童背带裤,裤腿上糊满了泥土。
“哥哥,我可太喜欢你了,你为什么就这么好呢?”颜布布满脸讨好,声音软得像是掺了蜜。
原本还面无表情封琛,突然就皱起了眉,抬起胳膊肘将他顶远了些:“闭嘴,肉麻死了,你再说一个字,这些衣服就自己洗。”
颜布布讪讪闭上了嘴,开始打量这个房间,视线落在墙壁上方那四个风轮上,不免好奇起来。
“哥哥,那是电风扇吗?”
“不是。“
颜布布追问:“那是什么?”
“空气置换器,地下城如果没有这个装置,就没有新鲜空气。”
封琛也回头看了墙上那排空气置换器一眼。
地下城规模宏大,光这四个空气置换器是肯定不够,想必很多地方都安装了,然后使用共同管道,源源不绝地往地下城输入新鲜空气。
封琛继续洗衣服,颜布布只盯着那四个风轮。
扇叶飞速旋转,从边缘可以看到里面深黑一片,似乎极深极远黑暗深处,蛰伏着某种未知危险。
颜布布突然心生恐惧,后背爬上一层寒意,连忙转开视线,抓住了旁边封琛。
封琛洗完衣服,拧干抖散,去挂在风轮前铁丝上,这里有循环气流,明天早上就可以来收衣服。
颜布布有些怕那风轮,不敢靠近,但又怕封琛会被风卷进去,便也跟在后面,两手抓紧他衣角,两脚在地上扎成马步。
“松手,我衣服都被你扯变形了。”封琛将一条裤子搭上铁丝,低声喝道。
颜布布却怎么也不松手:“就抓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封琛没办法,只得就着这个拽紧衣服姿势,拖着身后颜布布,晾完所有衣服。
时间不早了,封琛在旁边开水器上打了壶开水,两人便回到c68房间。
屋子里虽然只有一架单人床,但完全可以睡下他们两人。单人床上铺着灰色床单,但是没有被子,幸好封琛将中巴校车上绒毯也带来了,从背包里扯出来,和颜布布一人一条。
虽然这床有些硬,但颜布布已经好久没睡过床了,飞速将自己扒得只剩条小裤衩,裹上绒毯,很兴奋地翻来翻去。
封琛端着两只饭盒,将里面开水来回倒,等水温凉下来,递给颜布布一只:“喝点水。”
“啊,喝水啊……算了,我不喝。”颜布布摇头。
封琛便自己喝,却见颜布布一直盯着他,便再次将另一只饭盒递了上去。
颜布布神情有些犹豫,用舌头舔舔干涩嘴皮,还是坐起身,接过了饭盒,开始大口喝水。
等他喝完后,封琛放好空饭盒,啪地关掉灯,躺在了他身边。
这屋子里没有窗户,关灯后就漆黑一片,只有侧面墙上小型换气装置,静静往里吹着风。
封琛闭上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颜布布将一只脚从绒毯里伸出来,搭在他腿上。
封琛拿起那只脚,扔开,收回手继续睡。
片刻后,颜布布手又伸了过来,搭在他手背上,还很轻地挠着他手背。
“好好睡觉不行?”封琛忍无可忍地喝道。
颜布布小声说:“哥哥,你捏下我耳朵吧。”
“捏耳朵干嘛?”
颜布布说:“我睡觉时候,妈妈都会捏我耳朵,不然我会睡不着。”
封琛沉默片刻:“这段时间没捏你耳朵,我看你也睡得很香。”
颜布布说:“那是我们没睡在一起啊,睡在一起话,你不捏我耳朵,我就睡不着。”
封琛将他那只手扔开:“快睡,再动来动去话,自己就去地上睡。”
他冷冷威慑起了作用,颜布布收回手,开始老实睡觉,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困倦如潮水般涌来,封琛收起纷乱思绪,也跟着睡了过去。
……
当封琛在睡梦中睁开眼,发现自己再次置身在那片雪原时,心里没有半分意外。他波澜不惊地站起身,径直走向雪地里那个大蚕茧。
还没接近,他便透过那磨砂玻璃般茧壳,看见里面黑影。
黑影轮廓比上次见着更加清晰,明显地显出了身躯和头部,还有……还有蜷缩爪子和身后尾巴。
封琛走上前,发现茧壳上布满细纹,像是小鸡用尖嘴轻轻地啄,在蛋壳上啄出来一道道裂痕。
他将手覆上那略带弹性壳,注视着里面黑影,目光顺着那轮廓移动。
电光石火间,脑子里突然闪出过念头。
——这黑影,像是曾经在空中接住他黑狮。
蛋壳下传出搏动,比以往都要有力,和他心脏一起跳动着。他闭上眼,静静感受,能感受到黑狮正处在休眠中,像是疲累过后自我调节。
难道黑狮并没有完全长成,之所以能在他坠楼时凌空接住,是它在那瞬间强行冲破束缚而出,现在重新回到茧内,还要进行一段时间生长修复?
封琛看向其中一条最粗裂缝,想剥开那处茧壳,看一看里面情况,可这个意识才形成,脑中就嗡地一声,像是被一把闷锤重重敲击,突然天昏地旋……
封琛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耳朵里还有未曾散尽嗡嗡声。
他伸手在周围摸索,摸到一个热烘烘小身体,才慢慢回过神,想起自己还睡在蜂巢房间里,旁边躺着是颜布布。
而刚才那个大蚕茧,以及蚕茧里黑狮,都像只是一场梦而已。
封琛却知道这不是梦,黑狮必定以某种形态存在于他身体中,正在静静休眠。
那会是在哪儿呢?
他摸摸自己胸口,不可能。再摸摸腹部,也不太像。
最后手指停留在额头上时,顿住了。
……会是在这儿吗?
不知哪里传来吵闹声,像是一对夫妻在吵架,伴着摔砸东西砰砰巨响。走廊很快响起脚步声,一队西联军踢开了某扇房门,那些吵闹声也戛然而止。
四周又安静下来,黑夜浓稠得像是化不开岩浆,封琛收回摸着额头手指,茫然地眨着眼睛,突然有些分不清,刚才那风雪之地和眼前这片黑夜,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再吃一个。”颜布布突然翻了个身,一边呓语,一边将脑袋埋进封琛怀里。
封琛颈侧感受到他温热鼻息,这才有了一些真实感,便也没有将人推开,就这样紧挨着,闭上眼开始睡觉。
第二天,封琛照例很早就醒了,颜布布还在睡,手脚都缠在他身上。
他扒开颜布布,在他不满咕噜声中起床,去洗衣台那里漱口洗脸,再把那些已经吹干衣物收了。
他回来时,颜布布已经调整了睡姿,两手并在腿侧,躺得规规矩矩,绒毯盖着脸,只从上方露出一从蓬乱卷发。
封琛伸手去拉那条绒毯,不想他却突然抬手,将浴巾压得死死。
“干什么?醒了也不起来?”封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