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想不通,他的奖倒是摆在了明面上,为什么惩就是和那位雷大小姐在私底下谈。”吴其荣把手里的参汤给时年递了过去。
当然他还想不通的是,其实时年的伤势没有那么重,为什么偏偏要装出这么个被打出了重伤的样子,搞得他这些天在六分半堂里走动的时候,时不时就能遇到个人给他来个谴责的目光。
好在吴其荣此人的脑回路和别人不太一样,他都能顶着一身本事天天混迹歌舞坊了,倒也不觉得别人对自己的异样注视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反正刚做成了件在京城里也姑且能算谈资的大事,说不准她就是单纯地想要休息两天。
“总不能是惩罚就是糊弄过去,名义上好看?”他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了一下。
时年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这个惩罚不简单。雷损一直想拉拢雷大小姐为他所用,涉及六分半堂接班人之事,雷媚没有这么快做出倒向一方的决定,就处在了拉扯的状态。但现在,一则,雷震雷在此时已有决定,有将雷媚许配给雷阵雨的意思——”
这一点从雷媚抗拒听到雷阵雨的名字猜得出来。
“另一则,雷媚意图做出点事业来,让父亲知道自己并不只能作为未来六分半堂掌权者的附庸,才能过上大小姐的日子,结果在颜鹤发一事上失手,她要想再重新打破印象的桎梏,就需要立下更大的功劳。”
“雷损会给她出主意找事情做的,我们等着就好。”时年笑了笑,将参汤放在了一边。
她当然没有此刻裹着大氅面色苍白这种看起来的伤患样子,不过有些事情她可以推波助澜,有些事情她却要放一放,这不是她这个才加入六分半堂没几天的人应该操心的事情。
所以装病不错,既可以得个闲暇,又可以给雷损腾出好戏登台的空间。
不过她得再找个合适的装病理由,否则,一个愣头青可不会在立下了大功之后,忽然就消停了。
“你这语气,雷损听起来不像是你的上司,倒像是……”像是你的棋子。
不过他没把这整句话说出来。
“我也没说我是雷损的下属。”时年回答得无比坦然。
吴其荣自认也算是京城里风浪见多了的,却没见过还真敢把自己是个卧底这种事情,明目张胆地在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面前说出去的。
但她抬眸之间神色清明,显然也不是一时口快。
他越发觉得自己是被拉上了贼船,还是个立场不明的贼船。
“吴大哥应该不是会在意自己上哪家吃饭的人,”她璨然一笑,那张打扮得有些憔悴的面容上都足见风姿不凡,“同别人说我还要担心会被钉上六分半堂叛徒的名号,和吴大哥说却不需要担心,是也不是?”
惊涛书生当然不打小报告。
“何况我同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不是惊怖大将军府的人,不是元十三限的人,吴大哥不喜欢京城里盘算太多狡诈吃人的势力,想来也不会喜欢在蔡太师手底下任职,我又不强求你转头就要加入我所在的势力,权当依然是个逍遥闲人,只不过领着六分半堂想给你的俸禄,和我这边的小小贿赂,做点在这汴京城中非你不可的大事罢了。”
听到非你不可这几个字,吴其荣挺了挺胸膛,自觉自己非小功不立,可算是有了排面。
但又模糊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心态被这姑娘摸了个透彻,这才每一句都说在他心坎上。
他觉得得问点实际问题,“那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时年没犹豫这个给出的答案,“金风细雨楼。”
吴其荣相信这个答案,因为这句话的字数比她任何时候想要忽悠人的时候,说出的字数都要少。
所以也应当是个真话。
既然真话也说了,他又没觉得哪里不对,那这日子就还是可以混的,这便是惊涛书生的逻辑。
时年正是吃准了他这一点。
在她装病的这两天,外界自然不会对此事毫无反应。
她看起来是窝在房间里,但消息却没少听到,尤其是吴其荣也想知道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是个什么形象,若是只是个用活色生香章法打女人的玩意,那他当场就得跟人翻脸。
好在比起过程更重要的是结果。
三合楼一战,看起来只是迷天七圣盟的大圣主被擒,但在己方的地盘,被别人突入阵中,又飘然离去,活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迷天盟的脸上。
大圣主被擒,二圣主失踪,五圣主遇刺险些丧命,六圣主殒身,这短短数天内发生的事情,尽管在迷天七圣盟内部,铁树开花这两兄弟先被抬了一个上来顶替确实已经收殓下葬、找不回来了的六圣主,还是难免有些人心浮动。
邓苍生在小甜水巷与时年交过手,被她逃掉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一番莽到家的行动,居然会让他们不得不在此时请动七圣出来镇场面。
迷天七圣盟的底气都来自关七的武力值,只要关七出来露面,便能稳定住局面,却也意味着他们在气势和主动性上已经落在了下风。
“关七如果不在首领的位置上,会过的更舒服。”京城里局势的变化,作为制约的官方势力,神侯府也自然有所关注。
这个好像老得比实际岁数要快,又已经有几年外貌不曾发生变化的年长者,摸着自己的长髯感慨道,“可惜一个人坐在首领的位置上,要下去不是退隐这么简单,要么更进一步要么将命留在那里。”
“迷天七圣盟和六分半堂都给你们找了不少麻烦,京城里吃俸禄的大爷乐见只剩下一个帮会,六分半堂比迷天盟听话,对我们来说却未必。”
和元十三限师出同门的诸葛神侯远不如他伟岸英俊,但有些人是不必身量多高的,也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场,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的正是自己的几个弟子,虽然平日里他们并不会以师徒相称。
“世叔的意思是?”说这话的是获赐平乱玦方成立的四大名捕中年纪最大的追命。
不称师父而称世叔,正是平日里师徒之间的称呼模式。
“暂时我们也没有这个心力去管,”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你们当前的目标还是在干禄王和他背后的主使者身上,或许还牵扯到了十三凶徒,注意自身安危的前提下,做你们该做的。”
“倒是有一个人现在看起来或许是该注意一下的。”诸葛神侯突然转向了坐在一边的无情,“近来有两拨人在查盛家的事情,准确的说是一方在查一方在混淆视听。”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看了过来。
他披着一身宽袍大袖的衣服,下摆盖住了他行动不灵便的双腿,上身的宽袖下伸出他把玩暗器的那双纤细灵巧的双手,轻扶在轮椅的两侧。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公门中人,被宽衣衬得有种修竹清瘦的气度,让他那张原本就精致清冷的脸越发有种灵秀神俊之感。
但听到“盛家”两个字,他那双透着股雅韵的眼睛里像是突然浸润了一层寒冰。
也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把霜冻的剑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