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原本觉得在晚上能有消息传达到都已经算得上是消息通达的,然而看起来最有行动力的竟然是要在明日一早齐聚峨眉。
而这艘在此时出现的船,不像是他们如今挤得满满当当的乌篷船,也不像是路仲远和魏白衣来时乘坐的小快船,那是一艘格外豪华的如同画舫一般的船。
虽然形制上像是画舫,可看这行船的速度和细枝末节处的结实程度,这又分明是一艘质量上乘的客船。
在这艘船的周围悬挂着鹅黄色的帘幕,里面的灯烛将整艘船都映照得灯火通明的,也将随着夜风飘动的鹅黄色帘幕晕染成了一种分不清是橙黄还是橙红的暖色调。
当船再靠近一些的时候,几人便看见,这画舫的船头甲板上竟然卧着一只吊睛猛虎。
夜色之中这只老虎的眼睛像是一对闪烁着寒光的硕大灯笼,在看到他们这艘船和船上的人的时候,它从原本俯卧的姿态变成了支棱起来了身体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要做出捕猎的动作,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更加惊人的是,从那帘幕之后还伸出了半个身躯,一只像是被声音吵醒,原本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老虎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也虎视眈眈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哪有人江上行船还带着老虎的?
那两只老虎刚从喉咙里发出了两声低吼,便听见有一道娇媚的声音从帘幔之后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困劲。
她轻声絮语里带着说不出的柔情,“小猫,坐下来。如今这江上英雄甚多,你们不要随便吓坏了别人。”
把两只猛虎叫做小猫,这实在不是一个寻常的称呼,偏偏这两只猛虎似乎很吃这一套一般,真的相继乖巧地趴了下去,就好像是两只放大的猫咪。
江上的清风正在此时将这帘幔给吹开,露出了里面说话之人的样子。
这是个身着华贵衣裙的美貌妇人,她生着一张与她的声音格外吻合的娇媚面容,尤其是一双眼睛,在这画舫灯火的映照下流转着迷离的色彩,在她搭在卧榻上涂抹着丹蔻的手旁边,赫然还有一只猛虎。
几人甚至疑心她方才的那句小猫不是对着外面的两只说的,而是对着她手边的那只说的。
只不过她这驯虎的技巧了得,她自身的待遇却好像有些问题。
在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赫然扣着一只铁环,这铁环又连接着锁链,隐约可以看到似乎是被固定在了这画舫中央的柱子上,被囚禁的状态让她本就显得格外委屈的眼睛中藏着几分柔弱姿态。
要不是她一开口之间已听出她的本事不小,起码内功就不会比黑蜘蛛要低,他们都要以为她真是这画舫主人的禁脔。
“各位英雄怎么都不说话了?妾身若是有什么奇怪之处还请见谅,谁让……”她做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谁让我的丈夫是这天下最爱吃醋也最不讲理的人。”
几人依然没有人理她。
才经历了魏无牙手下的袭击,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害实则还不知道是什么底细的美貌妇人,与毒蛇也没什么区别。
正在此时,在内层的帘幔掩护之地,一道鞭子朝着这妇人甩了过来,直接在她的侧腰上打出了一条血痕。
她眼睛里顿时有了水汽。
可大约是因为见过宫九,时年对这人的毛病已经有了一点揣测。
随着那一鞭子走出来的男人身量极高,穿着五彩斑斓的锦衣,满脸胡须配着黝黑的面色,再加上那仿佛是个拼色胡乱搭配的衣服,别提有多奇怪了,可他走出来的时候,一股如同山岳一般沉重的气势便朝着几人压迫而来。
他钳制着那华服妇人的下巴,扭头看向这边,语气不善,“怎么,听闻魏老大出山,有人给你撑腰,你又想勾搭谁了?可惜你这眼光实在不行,对面一个黑瘦还不露脸,一个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还有个一看便穷得厉害。你要选哪一个?我便先宰了哪一个。”
那美貌妇人眼皮轻颤,“你就在这里,我又怎么有胆子引诱别人呢?”
她盈盈的眼波朝着这边扫过来。
“非要选的话,我自然是选那个漂亮的小妹妹,她方才打人打得真好看。”
时年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被她盯上的时候感觉到发凉了。
偏偏她还不只是嘴上说说。
在她被那大汉甩开之时,她一手轻拂,脖颈上的铁环竟然碎裂了开来,她像是一朵飘云一般从画舫上落下,却只是足尖轻点踏水而来,朝着这早已经没有落脚之地的乌篷船扑来。
就像是真要如她所说来投奔时年她们。
黑蜘蛛从未见过如此行事做派的夫妻,只觉得这光影之中凌波而来的美貌妇人有种格外诡艳的气场。
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当跑去船头跟那老头挤一挤位置,把船尾让给这画风奇怪的女人,却突然看到时年抬起了手掌。
这江面上倒映的火光足以照亮她的手,这竖起的手掌间竟然在抬手的动作里夹住了两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画舫的灯光迷幻,足以掩饰掉这两根飞针的踪迹,可惜时年如今周身的气机无时无刻不在感知着周围的变化,又如何听不到这破空而来的两枚银针发出的风声。
“还你!”
她手掌一翻,两枚银针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打入了这妇人的双腿。
她浑身不听使唤地直直朝着水中掉了下去。
在她落水的瞬间,那三只猛虎也朝着此地袭来。
时年早有所料,她凌空而起,金影翩然,这本是个格外灵动飘逸的姿态,然而所有看向她的人看到的却是她双掌云雷之势惊动,烈火气劲在这骤然爆发之中甚至远比那一船灯火来得耀眼。
狂炽的内劲狠狠地贯穿了当先两只猛虎的头颅,而她指尖四两拨千斤的轻柔拨动,将一只拍向了第三只猛虎,一只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砸向了水中的妇人。
她却像是未曾出手一般,浑身依然是金缕玉衣的华裳月影,踏着闲庭信步的轻功步子旋身落回到了船上。
“白山君的待客之道实在是让我等叹为观止。”时年开口道,“可惜今日没什么兴致与白夫人谈天,想来白夫人有这江水冷静冷静,应当不会见怪才是。不过方才那无牙门下的三人咬碎了毒囊刚掉在那里,谁知道有没有残存的毒药在那里,白夫人泡够了便最好快点上来。”
白山君!
她这一口叫破的名字让在场唯一一个还在状态之外的黑蜘蛛悚然一惊。
他当然听过这句话,虎为山君,马为虎妻,只是哪里会想到这十二星相之中的虎与马居然也会这样快得出现在了此地。
水里飘着的山君夫人恨恨地一拍险些砸坏她那漂亮脸蛋的虎躯,重新跃回到了画舫上,腿上的银针却让她直接瘫倒在了船头。
“你的马蹄铁吸石呢,还不替我将针取出来!”她仰头含怒喝道。
这魁梧的汉子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夫人,咱们出来的着急,我没来得及带上。”
山君夫人的脸色顿时一白。
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恨自己太过于着急燕南天的剑谱一事,这细针若不取出来,她这两条腿也便是废了!
她乐意给人锁住是一回事,自己走不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