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生迎来了两个新盯梢的时候,时年已经走入了郑州城中。
她从嵩山下来便直奔将百晓生挂城墙的目的去了,自然没这个空闲进城。
但她在这城墙之上将来往进出的人都看得分明,天机老人所说实力不容易估量的胡不归有没有来此,她自然要比其他人清楚。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在见到胡不归的时候,竟然在他的身边看到了游龙生。
只是一夜没见而已,这少年便已经看不出昨日的宝马金鞍的风流意气了。
他像是喝醉了,整张俊俏的脸蛋沾上了泥水也不在意,死死地抓着身旁乞丐的袖子,将另一只手上攥着的酒壶死命朝对方递过去。
而他身边的乞丐,头顶的一顶破毡帽下面一张发黄的脸配上了个酒糟鼻,还佝偻着脊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乞丐。
游龙生的醉态让他完全没感觉到时年走到了他的面前。
明明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他还在借着乞丐用破麻袋搭的遮阳,缩在下面,看起来格外的落拓。
“喝……喝酒!”他又把酒壶往乞丐的方向推了推。
乞丐咧着嘴露出了个傻笑,接过他的酒壶又突然嫌弃地丢了回去,“你的酒不好!”
游龙生皱着脸夹着眉头,像是要跳起来跟对方打一架,却颓丧地只是往后靠了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居然敢说我的酒不好,我怎么会……会喝劣酒……”
乞丐仿佛当真是个心智不健全的疯子一般,拍掌笑道:“你是你,我是我,谁知道你为什么喝劣酒,还跟乞丐抢被窝。”
游龙生的眼睛一红,他努力睁开了些眼睛,感觉到有人站在前面,却被逆光完全模糊了身影,只能偏过头去看阴影里的乞丐。
他从那傻子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样子。
倘若不跟人说,他现在这副狼狈而又落魄的样子,谁又看得出来,他便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恐怕说是个家道中落的流浪汉也说得过去。
他不敢再看自己的样子,忽然看到了乞丐放在身后的竹剑,他抓起自己身边的夺情剑便递了过去。
“你说我的酒不好,那……那我的剑总比你的竹剑要好!”游龙生抬高了音调,那乞丐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游龙生脸上分不清是被气出的涨红还是酒醉的余醺,他高声说道:“我用我这把剑跟你的竹剑交换。”
时年简直哭笑不得。
游龙生这位藏龙老人和雪鹰子的传人,学了人家的剑术却好像还是孩子心性就被放了出来。
他这要跟乞丐换剑的交易,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时年昨日将夺情剑丢还给他的举动影响,也或许还有想到兵器谱上的好几位,实际上武器都并不如他的夺情剑有名,却个个排名在他之上。
而他自觉拿着这把武器反而玷污了一把好剑,这才在连乞丐都嫌弃他的酒的时候,突然要用名剑换竹剑。
可这把夺情剑跟随了他这么久,他又如何舍得。
在将剑递出去的时候,他的五指还紧扣着剑身,眼中带了几分湿意。
一想到昨日的落败,他又咬了咬牙,下了决定,松手将剑丢进了乞丐的怀里,伸手便要去拿那一把竹剑,却突然感觉到一阵轻柔的风将他的剑又吹回到了自己的面前。
“游少庄主,你的这把剑还未必有他的这把竹剑好,何必做这样的交易。”
游龙生听出了时年的声音。
她那句“急而不厉,杂而不纯”简直如同魔咒一般昨夜一直在他的脑中回荡。
他并非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剑法被人说的一无是处,更是连那把三百年前天下闻名的夺情剑都在她眼中如同破铜烂铁一般。
他抬眸便看到伴随着让他想躲藏进黑暗之中的阴影里,一道雪亮的刀光直击而来,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那个乞丐。
他本能地便拔出了夺情剑想要替他挡上一挡,却突然见到这昨夜说了不少颠三倒四的话,一道喝光了整个荷包的银两价钱的酒的乞丐,以他完全无从捕捉到速度的拔剑方式,用身旁的竹剑挡下了时年的刀。
不对,刀并不是刀,而是这青衣少女轻巧击出,卷挟刀气的手指。
剑也不是剑,而是这乞丐无锋的竹剑,像极了小孩的玩具。
可游龙生感觉到的是一种他完全无力抗衡的武道巅峰摘花拈叶皆可伤人的境界,他只是靠得近了些,便感觉自己的脸上一痛。
他伸手去摸,也不知道是刀气还是剑气刮到了他这个倒霉蛋,现在在这张本来就有够狼狈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一道血痕,他指腹上多了一抹艳红之色。
这疼痛和流血好像突然让他从酒醉中醒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昨夜与他饮酒的乞丐居然会是个罕见的剑道高手,更不知道他与时年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是不是还得屏住呼吸免得打扰到任何一方。
然而他看到时年笑了笑,像是与这个乞丐极有默契地一道收回了手,那一触即发的杀机顿时消弭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