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比起何处有马,时年更想知道的是,此地是何处,如今又是哪一年。
这个纵马飞驰累得良驹力竭而亡的和尚见并没有从她这里得到答案,转头就走。
他恐怕当真有什么要紧事情,他掉头时候,时年眼尖地看见在他的头顶冒出的发根青茬和下颌胡髭间,在这朔风奇冷的天气竟然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抬手一抹,环顾了一圈,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以轻功掠了出去。
时年留意到他在抬手之际,袖间露出了小半个木鱼。
这还真是个和尚?
她想也未想地先跟了上去。
这官道上以她的眼力看来,竟然并无多少马蹄痕迹,可见并非是条通往什么大城镇的道路,照这么走下去还不知道会走到哪儿去,她总得找个人问问的。
而这个和尚,单以时年按照上一次来此时候的感觉,就算混不上什么圣主之类的大人物,总也能去个大些的帮会混成个小首领,何况如今这年头和尚大多多才多艺,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些别的本事。
逮人问话也得逮个稍微有点本事的,否则一个问题还得掰扯出几个人来回答实在麻烦。
时年毫不犹豫地缀在了这人的后面。
就决定是他了!
不知道该说是她运气不错还是该说这和尚运气不错,尚未行出多远她便已经看见偏离官道的小土包下有一间有些破败的小屋,在屋前正有两匹马。
可惜比起那和尚先前骑的那一匹,这两匹实在只能算得上是用来代步的驽马而已。
不过对这显然遇到紧急关头的和尚而言,四条腿总是要比两条腿跑得快的。
他飞快地冲到了屋前,敲了敲窗子,见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两个人也是武夫打扮,他也丝毫没有惊讶,从怀中摸出了一小包银子朝着其中一人丢了过去,“连云寨征用一匹……算了两匹都给我吧。”
连云寨……
这是个时年不曾听过的名字。
不过看起来这人敢这么说便是笃定连云寨的名字,这两个于他而言的陌生人必然知道。
也果然如他希冀的那样,接过银子的人掂了掂分量,已知有多无少,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喜色。
另一人则在这和尚去牵马的时候问道,“不知道大哥可是驻守宋辽边陲的那一支往连云寨回去的,小弟久闻连云寨在戚大寨主和顾大当家的带领下,这两年兵强马壮,可还需要人手?”
那和尚着急赶路着急得要命,又哪里顾得上这人的毛遂自荐。
他翻身上马,挥鞭策马前来了句,“缺人,若有胆子上连云寨过了考校便是我寨里兄弟。”
他话音刚落,两匹马便奔了出去。
卖了马的两人擦了擦眼睛。
在那和尚骑着马直下山坡,重回官道,消失在道路的拐弯之处的时候,他们好像看到了一道仿佛烟雾的青衣身影直追那和尚而去。
可和尚奔马已是在用着几乎要将坐骑的体力快速耗尽的架势去了,又岂是人能赶得上的。
或许只是因为风太大沙尘漫天,他们看错了。
和尚却知道他们没看错。
他名号是千狼魔僧,听着就是个匪徒,当然他也从不否认自己就是个盗匪,总归是要跟朝廷,尤其是傅宗书那个老贼对着干的。
且不提这个,他的看家本事除了废神爪之外,便是一手驭使飞禽走兽的功夫。
有些时候动物比人要敏锐得多。
就算这两匹马并非是什么良驹,却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种被什么人盯上的感觉,反应出的便是一种让千狼魔僧能感知得到的焦躁。
而这个危险正在接近!
他眉头一皱,当即便回头望去,这一望之中他的废神爪也已抓出。
像是他们这种长期戍边之人,马上的功夫何等出彩,他这一抓之中跨坐在马背上的身形极稳,爪风却呼啸而来。
时年虽不知道是哪里泄露了踪迹,却也并未慌乱,她本就打算借他的另一匹坐骑一用,如今不过是提前了片刻而已。
千狼魔僧在这回望的功夫里,看清了这跟上来的正是他方才问过路的小姑娘。
然而对方显然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爪功已出,本是能将人从中斩断的锋锐,却有一只戴着古怪的银丝手套的手,绕开了他的利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活像是他伸手将人接上马一般。
在这愣神的功夫里,那青衣少女已然借势跳上了另一匹马。
对方同样是个骑术高手,他便得换个法子。
他袖中的木槌以衣袖震荡的发力,朝着木鱼上打去,本打算以御兽的法子让那匹此刻载着这不速之的马将人甩下去,却忽然感觉手腕上一阵脱力。
深青色的风氅之下,青衣少女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在唇角扬起了一抹自在的笑容。
下一刻他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有一阵攀援而上的力道,他眼前一花,人已不能动弹了,而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被人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丢到了另一匹马的马背上,那人则取代了他的位置,悠哉地坐在了马上。
两匹马依然在朝前奔跑。
可惜电光火石间的骤变后,现在那个本能操纵马匹的人跟个死尸一般被挂在一匹马的马背上,而那个没掏钱的却像是个看守犯人的押送者。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横卧的那匹还重重地颠了一下,险些将他摔下去。
“千狼魔僧”管仲一的脸色顿时一变。
这一手轻描淡写地将他制住的本事,这边地上,不,哪怕是有大寨主这样的高手与他过招过,眼界开阔了不少,都不曾见到过。
怪不得他会收到报恩令!
怪不得会让他从戍边的地方赶回来,说是大寨主和大当家的有难!
若是连拦截他的都是这样水准的高手,还不知道大寨主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况。
管仲一想到这里,不觉咬紧了牙关。
这群天杀的傅相走狗,不去打辽人,却要因为他们连云寨近年来发展得越发好了,先来找他们的麻烦。
尤其是九幽神君的那两个徒弟,围剿连云寨便也罢了,先将周围的村寨洗劫一空,却还要说是受到了他们连云寨的拖累,当真是比他们这些本是盗匪的人还要像是个匪徒。
不对……傅宗书此番派来的人里,好像并没有这样一个古怪的少女。
管仲一又抬眸朝着时年打量了一眼。
风氅的兜帽在这纵马骑行的时候被朔风吹动,露出了那风帽之下的面容,那是一张绝不应该出现在边地这样一个风沙消磨人肌肤筋骨的地方应当出现的脸。
就算被人说是看脸,管仲一也认了,这同样不像是傅老狗的鹰犬会有的气质。
女的……莫非是来自碎云渊毁诺城?
可这对连云寨来说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仔细想来也有些对不上的意思,毁诺城中的人甚少外出,虽因他们大寨主的缘故与连云寨有仇,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毁诺城在连云寨的西南方向,而他是打连云寨北边过来的。
他在这转瞬之间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种想法,却也始终想不出个头绪来。
“我不过是想上来借你坐骑一用,顺道问个路,阁下非要动手我也只能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先下手为强了。”青衣少女懒散地说了句。
这话谁听了都不信,尤其是先得知了寨中有变的管仲一。
他被点了周身大穴不假,却其实是可以说话的,但他在摸不清对方底细的状态下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干脆当了个哑巴。
然而这个多说多错,对他来说是如此,对时年来说也是如此
连云寨和毁诺城,都是她此前不曾听到过的名字,若只是小势力便也罢了,若是什么名震一方的势力,她实在很难解释说自己一无所知。
何况这和尚赶路如此着急,想来不是连云寨出了什么事,便是有什么要紧任务需要他执行。
时年唯一能确认的一点便是,这连云寨应当不是什么反派势力。
否则从和尚买马的江湖侠士的口中说出的便不会是什么“戍边”,那“征用”也不会是这样的交易。
她将和尚暂时视为了个友军人物,却不知道千狼魔僧已经给她想出了一堆的身份可能性。
而现在他在琢磨着的是,他要如何想办法脱身。
从此地往连云寨还有数日的马程,他紧赶慢赶地跑死了一匹马也不过是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