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表现让苏梦枕几乎怀疑,自己方才感觉到的一切是否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体内的寒症来自于他襁褓之中所受的伤,在经脉之间让绝大多数医者都觉得不可逆的郁结。
为了压制这已然极阴的体质,他不得不放任自己的内功和病症之间的对抗处在了一个或许可以称之为饮鸩止渴的状态。
而现在他目之所见,这种寒流被她的内劲真气吞噬后。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与她此时让他都无从做出判断的内功水平相比,实在过于渺小,还是因为她的功法正是这种症结的克星——
她的手只有片刻的降温而已,那缕寒气很快消散不见了。
苏梦枕隐约觉得,这缕寒气对她这种修炼的功法至阳的人而言,或许并非是一件坏事。
“下次别这么莽撞了。”
时年平复了体内的真气流转,便听到苏梦枕平静地说了这么句话。
她本以为听到的会是他说什么给他一个解释之类的,没想到会是这句。
她歪着头朝苏梦枕看去,那张还残留着几分病症发作后的惨淡颜色的脸上,眼神依然是那种让人看了便知道他是苏梦枕的寒电如刀,只是里面晕染开了一片说不好是无奈还是纵容的情绪。
她临近汴京的路上,从戚少商和这京畿之地的江湖人士的口中听到的,都是他这些年间被人以智计天纵,冷傲孤高之类的词形容的形象。
可她现在看去,又分明还有几分少年时期的他对人并没有如此多防备的,在那轻漫疏狂之下的温和。
她松开了那只握住对方的手。
“本来是想试一试,如果不能成功,我便用方才那送花和送来好消息的功劳抵了,不过既然有可行之处,等我有了顺理成章的由头,从京城之外回来,你得让我见见树大夫,他给你看了七八年的病,对你的病情应当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了。”
苏梦枕越发确认,她是当真没有察觉到此刻的气氛有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她还顺着这病情的讨论继续说下去了,“我这两年拜了个师父,对医道也算是有些见解,我想和树大夫谈谈,看看倘若按照方才那个办法,有没有可能将你的寒症给根治。”
“不过说起来,你但凡能少忙碌一点,我估计你的状态都会比现在好上不少。”她托着下巴露出了个不大认同他如此对待自己身体的神情。
苏梦枕收敛起了悸动的心神,“站在什么位置上,便得肩负起什么责任,我当年便同你说过,为了金风细雨楼的崛起,我甚至不惜背负一些并不那么好听的名声,京城的这一滩浑水中,只有脱颖而出才有机会传达一些自己想让人听到的声音。”
他拿出了说正事的语气。
“而今的朝廷力图振作,七年前便已经有了这样的口号,可惜时至今日也只是选择亲金拒辽而已,这无异于是个驱虎吞狼之策。”
“前几日我提到有桥集团的时候,你说我对方应看其实已有提防之态,正是因为他或许比蔡京一党还要亲近金人,无论是他当真有这等政治倾向,还是为了图谋金人手中的乌日神枪功法,总归他既然接了神通侯这个册封,便已代表了一部分人的看法。”
他眼中含着一缕总让人觉得像是意图破釜沉舟的决绝,在此时更甚,“所以他注定会是我的敌人。”
“那就一个个来解决!”时年回道。
苏梦枕不知道她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或许她当真是个突然闯入这个世界的小仙女,只是回去打了个盹,人间便已经过去了七年,可在她身上又有种经历了良多的远胜当年的沉静和指挥若定,在说出一个个解决的时候更有种慑人的斩钉截铁。
他显然更愿意相信是后一种,只是这几个字而已,他那种无端升起空悬着的烦躁又已经落下来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面颊的肌肉被不自觉上扬了几分的唇角牵动,只是大约因为面容的憔悴,这个笑容并不会有多好看。
“这件事倒是不那么着急下定论,理由我之前也说了。”
“等你正式在京城里露面你会见到他的。七年多前你第一次来汴京的时候,杨总管的情报里说你在街头有见到过雷媚的马车,但现在六分半堂不愿继续处在被压制的状态,她这位总堂主的继承人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倒是这位小侯爷取代了她的位置,做个很懂得享受也很懂得让自己出风头的人。”
“方应看如今只做生意,不站立场,自然能暂时在我们与蔡京一党的争斗中两边的糟心事都不沾。”
时年点了点头,大约知道了这位方小侯爷大概是什么做派。
不过倘若时间足够的话,她还是想在白楼里多待两天,将该看的情报,尤其是这七年间的空缺都给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