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正阖着眼帘小憩,被她这动作陡然惊醒。
他一对上她的目光,便下意识地生怕自己此刻握紧她手腕的那只手,太过于明目张胆地逾矩,然而在他松手的瞬间,握住手腕的关系已经发生了颠倒。
她没起身,只是用刚才被握住的那只手,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想站起来拉开距离的动作。
在近乎生死关头的危机过后,他又突然开始思考,自己暴露了心思是不是多少有些成为她的负累的意思,可惜时年并没有给他这个退让回去的机会。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她侧着看过来,床边的灯烛为了怕打扰她休息拿得很远,但苏梦枕依然觉得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这种璨然生辉之态让他无端心神一动。
就像她今日白天没有拒绝他的搀扶一样,现在她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时年跟在朱藻身边多年,看起来对旁人的情爱关系看得分明,比如说织女和天/衣居士,更是对身边的女孩子本能地存着一分珍重怜悯之意,但从夜帝到这朱藻到楚师兄,看似游戏人间的举动中,其实都称不上有多少对感情真正意义上的了解,更不用说是教导时年了。
所以她对旁人对她的心思并没有这么明确的感知。
但在关七破碎虚空离去的这个契机之下,苏梦枕的心思她看得分明。
那一瞬间心思清明的并不只是放下了和温小白的过去的关七,还有将此前种种都解释做是出于金风细雨楼楼主对左膀右臂的重视的时年。
当然这二者完全不是一个方向,甚至一个是断情,一个是明悟。
但好像没什么关系。
总归她看清楚了苏梦枕对她的想法。
若非将人放在心上,他何必在已经将她这个麻烦担负在身上,在风口浪尖举办副楼主的接任仪式,还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又找上了神侯府给她换来六戊潜形丝,更不用说在她刚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为何要冒险离开京城,借用无情的轿子来尽快见她一面。
苏梦枕感觉得到,她从握住他的手腕变成了紧扣住他的手指,指尖在他掌心擦过的时候,分明就是非要得到一个答复的坚决,和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觉得有几分像是撩拨的意味。
“我不想失去你。”他知道自己没有后退的余地,必须说开。
就像她在对敌的时候并不喜欢拖泥带水一样,苏梦枕有种直觉,她在感情上也并不喜欢别人在她挑明到台面上来说的时候还是遮遮掩掩的,这会让她怀疑对方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多少底气。
何况,苏梦枕也很清楚,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在感情上就足够敏感的人,尤其是涉及到自身的时候,让他时常有种她在想着如何替金风细雨楼打败京城中的敌对势力,而他却在想一些有的没的的错觉。
“我心悦你,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此前觉得自己喜欢的姑娘得漂亮、聪明,最好心地也好,但是我后来意识到,这些词都太过片面了,将这些特质都聚集在身上并不能构成喜欢的理由。”
“我是不够漂亮不够聪明,还是不够心地好?”时年忍不住皱眉问道。
苏梦枕不由失笑,这本应该让他觉得心神紧张的场面好像因为她这句孩子气的打岔而变得突然轻松了起来,尽管他还是得努力斟酌着用词,因为现在面前的是他诚心爱慕的女孩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会刻意去辨别她所做的这件事是不是表现得她又善良又聪明,正好满足自己的什么要求,只是因为她就是她而已。她甚至可以自私一点,任性一点,只要她不要总是抢先一步把什么责任都扛在了自己身上,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就好。”
苏梦枕微微弓下了腰,将时年握住他的那只手贴在了脸上,他眼神中的寒焰在此刻柔和下来了温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后的烛光在整个屋内铺出的暖色调,让里面更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他放轻了声音问道,“你呢?”
他连呼吸也很轻,就好像是心中的忐忑压在了喉咙口,迫使他不敢正常地吐纳。
他像是在等待审判一般看着她。
时年静静地打量着这张脸。
她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总不能说自己最开始看上的其实是红袖刀,可是当两人配合的默契超过了红袖刀带给她的惊艳的时候,她的眼中便不再看到的是刀,而是人,一个在京城重地坚守着自己底线的人。
一个明明自己处事手腕强势,却因为知道她的习惯而愿意退让一步,任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自己守在后头的人。
他当然生得不那么好看,一个久病的人怎么可能好看,但她走过这么多个世界,却还是惦记着此地,想到要再度来此的时候,本身便已经是个答案了。
或许有些话并不需要她来说出来,今日众人所见的金风细雨楼中两人并肩对敌,已不全是风雨同舟的兄弟手足情谊可以解释得通的。
她伸出左手搭在了苏梦枕的后颈。
温热的手贴着他后颈本就因为寒症而微凉的皮肤,让他几乎有种战栗之感,但他不敢动也不能动。
在他视线中脸色依然不像是平日里那样鲜活的姑娘,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促狭的笑意,她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将他压了下来。
下一刻,一个很轻的亲吻落在了他的唇角,却像是一把燎原之火撕开了他的胸膛,将里面沉积多年的情绪都一并掀翻出来燃烧殆尽。
“这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