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的指尖轻轻按着扇骨,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硬是被她做出了几分慵懒的魅力,随即缓缓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逗逗这小公主玩还挺有意思的。”
寇仲望了望天,决定更新一下对这位师父的认知。
她在表面上的不染凡尘可能只是她那恶趣味脾性的保护色。
也正在此时,一道箫音不知道从何处而来,飘荡在了整个宅院的上空。
几乎是在箫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宅邸中原本还在行走交谈的客人都在这一瞬间停下了动作,更是陷入了一片沉寂。
寇仲不是对音律精通之人,都能说得出来这箫声像是随性而为的曲调,在时而高亢如入云霄,时而又缥缈几不可闻至顿挫之状的变幻中,仿佛天地之间的呢喃,在倾诉着一段对谁而言都是独特的故事。
就连徐子陵走回来的脚步都下意识地放慢放轻了。
在这缕如泣如诉的箫声之中,他和寇仲二人在扬州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仿佛浮现在了眼前,但扬州城内春日棠梨满枝,跌落在树下的两个小混混脸上之时那种轻柔的触感,也随之涌现了上来。
他甚至没能感觉到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什么时候被时年给抽走的。
更没能听到这第一道加入箫声之中的琴声。
就连沉浸在箫声之中的大儒王通都没能感觉到,这一缕插入进来的琴声与箫声之间有什么违和感。
时年师从朱藻与王怜花,这两人均是风雅之士,除了饱读诗书,武艺与杂学都未落下之外,在音律上更是能称得上一句得心应手。
她虽然平日里不用琴,却并非不能弹。
更何况石青璇的箫声中暗合的是禅境,像是由专门用以抵御魔音的一种乐音节律之中衍化而出的,而时年为研究嫁衣神功的禅宗心法境界,本就对此种意境有所钻研,如今指尖拨出的音律也正应此道。
石青璇的箫声是她的武道外化,时年的琴声又如何不是!
箫声高亢的节拍之中,琴声便转为幽微,却是一片山清月明,微风过境的天地宁静,箫声转弱,琴声中则铺陈出了叙述性的曲调,人间灯火,凡尘琐碎化作一缕清音,箫声便是这片喧闹中升华出的一片净土。
在箫声与琴声都一道转为收尾的音调之时,每个音符都仿佛是惊涛骇浪中平稳行进的小舟,最后回归到明月之下的扁舟一叶,从江上迷雾之中静静地行驶过去。
明明琴声和箫声都已经止住了,在场之人却久久没能从这琴箫合奏之中挣脱出来。
直到王通的一声轻咳打破了平静,才让人忽然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石小姐一曲奏罢,这天下还有什么乐曲能入得了耳!更难得的是,今日的客人之中竟有此等雅士能与之相合,石小姐箫艺本不在你母亲之下了,在琴声共鸣下更是仙音遗世,不枉我舍了这张老脸也要请来石小姐演奏。”
他目光又转向了时年的方向,青衣的小公子姿容已是不凡,如今指尖方从琴弦上收回,更是让人觉得平添了一份魅力。
“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又如何称呼?”
时年决定玩把大的。
要从石青璇着手,便是要试图引出在她身后的石之轩,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性,这位跑去玩颠覆隋朝游戏的邪王对自己的女儿并没有那么关心,那么连东溟夫人都猜测的她极有可能是魔门阴后之徒的身份便可以拿来用了用了。
再干脆一点,把姓氏也拿出来用一用好了。
“山野之人,来历不足挂齿,在下祝时年,打扰石小姐独奏雅兴,还请勿要见怪。”
时年觉得这名字起得很稳妥。
下一刻,一道轻柔的女音就像是箫声寻觅不到来处一般,浮动在了在座之人的耳边,“公子武道之深,已是世间罕见,乐理与禅境相合更是不在青璇之下,如何能说得上是打扰。”
她话音刚落,这人群之中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句——“这小白脸也配称得上是武道高深?”
时年循着说话的声音方向望过去,正看见个相貌阴柔的青年,身上背着把霜青色的长剑,用不善的眼神看向她,像是对她上来抢尽了风头深表不满。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两句,已听到有人来了句“起码比你强。”
时年忍不住轻笑了声。
她发现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在跟她斗气的单婉晶。
上首那衣衫褴褛的黄山逸民也同样摇头叹气道:“陈大当家慎言吧,这位小公子的武道修为恐怕还在老朽之上,方才那乐音便是心境,他走的是禅宗一道的破境之路,内息与心境早已融合,他便坐在那里,连老朽都无法感知出他的所在,你又有何资格质疑他的本事。”
“没想到今日除了能听到秀心之女的箫音,更能得见此等青年才俊。如今这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老朽将自己的剑术命名为沉沙剑法倒也恰当,恰当得很。祝公子,请不必在意青霜派大当家的话。”
时年此刻已经将琴交到了徐子陵的手中,自己的手里又是那折扇轻摇,“欧阳先生说笑了,祝某初出江湖,声名未有远扬,陈大当家质疑在下的实力实在不奇怪。陈大当家若是想来找在下一试,在下也乐意奉陪。”
她话至此刻,忽然目光如电地朝着青霜派陈元致看去。
这一眼对视之中,陈元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两团猝然烧灼起来的火焰,跃动在这青衣公子的眼眸之中,他悚然一惊,几乎要急退出去。
但只往后踏出了一步,他便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两方的对垒之中处在了下风。
欧阳老先生和石小姐的眼光确实没出错,这祝公子果然并非是个善茬!
现在这已然实力得到了证明的少年公子,又收回了凛冽的目光,起身朝着一个方向拱了拱手,“石小姐,在下冒昧,既然方才有琴曲相合之谊,不知可否得见小姐真容?”
跋锋寒越看越觉得,时年跟中原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像得不得了。
偏偏这才被他以妖女暗中称呼的姑娘,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琴音成功博得了包括石青璇在内的所有人的好感。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为何时年在看到他的口型之时,会露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笑容了,因为这妖女的称呼于她而言说不定还是个喜闻乐见的揭穿本质的说法,而其他人都自有被她糊弄过去的办法。
今日秋高气爽,晴光正好,将她那张脸越发映照得纯然无暇,分毫也看不出什么异端之相。
跋锋寒甚至要开始怀疑,他之前见到的中原人是不是还不够高级,否则为何一个祝时年就让他屡屡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