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没有杀气,却有一种遇到高手后让自身气势逐节攀升的底气,和意欲将他打服的野心。
后者这种情绪,石之轩就连在宁道奇打赢自己的时候都不曾见到过,却在一个年龄还没他女儿大的毛头小子的眼中见到了。
这如何能不让他生出了一种仿佛身处在幻梦之中的不真实感。
他收回那一指的刹那,双足压地又快若疾电地弹起,以幻魔身法助力的双掌齐出风雷之势,但准确的说,那是在不死印法的看家本领之下,左手掌劲阴柔森寒,右手则灼烈如火。
换做是旁人,要应付石之轩这种生死冷热转换得无比顺遂,更是双手出招迥异的功夫,谈何容易。
可时年不一样,她能将自己的招式在嫁衣神功催动的霸绝人间和如意兰花手之间自由转换,便足可见她对内劲阴阳早已不再拘束于嫁衣神功的本性,而要破解石之轩这一招——
她当然可以玩一出以阴克阳,以阳克阴的花招,却在此时更想选择另外的一种方法!
奇经八脉之中奔涌流转的内力在她体内,在短短一个呼吸之间汇聚到了掌心。
以阳破阴是属性相克,那以阳破阳又如何!
时年在这一瞬毫不犹豫的出招,掌力化作一把炽焰长刀而下。
传自夜帝师祖的霸绝人间,是这一掌刀的气势,已随着她心境的演化越发脱离开了本身状态的嫁衣神功,是这一掌刀的点火助燃之物,她未出真刀,却将对刀法的领悟尽数付诸于这一招,还有五绝神功,还有……
不管还有什么,当这让人万没想到会用来破解石之轩不死印法的招式祭出的时候,掌刀炽焰迎风见长,就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子焦灼而压抑的意味。
下一刻,无形的刀光与阴阳各执一方的双掌掌风毫无迟滞地交锋在了一处。
石之轩死死地盯着这一道迸溅开来,红得让人的眼睛都觉得被烧灼出了一种疼痛感的血刀。
江湖上以刀法著称的,一个是霸刀岳山,一个是天刀宋缺,石之轩与二人可以说交过手也可以说没交过,但后者对他的约战他却记得分明。
也正因为如此,他并非没有假想过,倘若自己遇到了个刀法好手的时候,会做出何等的应对之策。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遇到一个刀道高手会是在这样的一个场面之下。
这以掌刀代替了真刀的后生,论起刀法真意中的纯粹,丝毫也不逊色于那个从籍籍无名直接杀入上一辈的武道争雄场合之中的天刀宋缺。
这一刀仿佛在一瞬间将那烈火燃尽,以倾其所有的姿态横扫而来。
而她还要比宋缺来得更加年轻,也更加凶戾。
不错,是她而不是他!
在这刀光血浪的迫近之中,石之轩的精神状态也要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清醒得多,那么他又怎么会还分辨不出这与他交手之人到底是男是女。
可惜现在去纠正他此前对时年错误的猜测,就跟现在去想祝玉妍教不教得出来这样一个徒弟一样没有意义。
他掌间涌动的阴阳气劲,被刀光中的极阳禅境所一道打破。
但石之轩又怎么会是认命的性格!
他转掌为前劈之态,以他这高明的眼力在灾厄到来之际,窥探到一息尚存之机,横插入了时年这一刀尚未斩绝的刀气之中。
然而时年方才的大开大合攻击,忽然收敛到了无声无息的地步。
就连石之轩都要以为那便是她的武道特色了,她却忽然伸手拨指,以异常吊诡的方式一改方才的出招直白,直奔石之轩的掌劈之手。
她曲指点出用的正是结合了灵犀一指和如意兰花手的阻截招数。
石之轩这掌劈中凭借不死印法生生不息的掌力支撑,却恰巧对上了时年的山字经续航。
山字经和不死印法在这一途上到底谁更强并不好说,可能够肯定的是,她要比石之轩强!
就连石之轩都必须承认这一点,在她那一刀惊天之势中,他便已经看出来了——
他赋予对手的死气绝无可能在对方击败他之前起到作用。
所以他必须将全部的心神都用在己身的以死化生之上,极尽他这已经活了数十年,也在武道上经营了数十年的经验,来从对手的变招之中,找到一个可乘之机。
大凡年轻人,在濒临胜利的面前要保持住完全不曾失衡的心态,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这便是石之轩觉得他在与时年对峙之中的优势所在。
可他又怎么会知道,时年有过与修炼了山字经和忍辱神功的元十三限交手的经历,并非不熟悉会玩回血这一套的高手。
她更是有过与同样脑子出了点问题,实力还比他要高的关七对决的过去。
关七破碎虚空而去,她则在汴京烟火中又一次悟道有所擢升的武道境界,又哪里还会因为即将击败一个石之轩而失衡。
倘若有人有缘得见这两人的过招,便会看到两道同样快到极致的身影疾空掠过,经行之处看似无损的修竹都在下一刻炸裂开来,竹外江水也在水底蛰伏着一种,像是被两人交手之时的内劲震荡而牵动的闷雷之声。
指力,掌力,拳劲,这些经由手上的动作发出的招式,在两人极快地变招之中,仿佛完全不需要思考到底该在下一次还击中用出什么招式,这完全随性而发的招式,已经是武道运转自如的外现。
石之轩越打越心惊。
他如何看不出来时年身上其实带着武器。
藏匿在衣袖之中的冷光随时可以让她尚欠缺了三分意思的刀招彻底变成让他束手无策的招数,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可她已经在这从头到尾的交战中,都维持着一种让人觉得可怕的镇定,更是在招式频出中,将一寸寸优势累积到了他再怎么不甘愿或者装瞎也得看到的地步。
所以她何必再用刀!
石之轩更是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隐约让他觉得熟悉的气势,当年那东西在宁道奇手里,他曾经窥见过,但事涉他们道门正统,他当年还没疯到对那个东西下手的地步。
这一念之间的思量中,石之轩阴阳轮转的掌力在这最后一次发动之中已经多了几分犹豫。
招式发出的一瞬间,他便顿觉不妙。
石之轩陡然意识到,先在心态上发生问题的竟然是自己,还已将那个让时年得以击败他的机会递到了她的面前。
而这个让人觉得稳得让人心惊的后生,又怎么会不抓住这次机会。
她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击败,将魔门的邪王踩在脚下。
在这破绽分明的出招中,时年的掌刀横插而入,势如破竹地搅碎了石之轩这一轮的进攻。
掌刀中激荡起的刀气前方已无拦截之物,径直一化为二,卷带着凌厉的刀势,从石之轩的左右双肩穿出。
这不是他在这番与时年的交手中受到的第一道伤,可这是第一道他以不死印法的化对方真气为己身气血的续航法门缓解不了的伤势。
摧枯拉朽的极阳真气从伤口中流窜而入,彻底打乱了他体内的平衡,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横绝的掌势再度破招抢攻而入,凭借着她那一手轻功,分毫也没给运转起幻魔身法的石之轩以拉开距离的机会。
这一掌狠狠地击在了他的前胸。
肋骨断裂的声响何其清晰可闻,这看起来像是个文士,只是比之侯希白看起来要更加傲气潇洒的家伙,喷出了一口血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捂住了自己的一侧伤口,抬眸便看到出招将他打成了这个样子的少女,眉眼间笑容都带着一种凛冽的意味。
她这个时候倒是拿出刀了,青翠如竹的飞刀在她的指间转动,像是下一刻就会命中石之轩的心脏,作为已经凭借着谁都不能说有分毫问题的真本事打败了对方后的威慑。
石之轩的脸色一片惨然,但对这个经历过无数波折的家伙来说,输掉这一场确实让他有种自己已经到了不中用年纪的错觉,却还不至于让他颓唐下去。
他咽下了一口血沫后,闭目再睁眼时候,已经是一派深沉。
“阁下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他开口冷硬。
虽然下一瞬他便已经无法保持住这种体面,因为时年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了他的伤口上。
“邪王,该是什么时候就说什么样的话,比如说你现在固然让人觉得你是个人物,但可惜是促成这乱世而非终结这乱世的人物,我顶多觉得你很欠打,而不会觉得有必要给你什么排场。”
“至于我的目的……”
时年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我缺几个长得不丑的轿夫。”
石之轩冷笑了一声,时年这话在他听来实在是个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
倘若只是缺轿夫,且不说这满大街都能找到雇佣的,她若肯换回女装打扮,这天下多的是人愿意向她献媚,别说只是抬轿子了,就算是想抬马车抬玉辇都没什么问题。
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时年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倒地之人肩头的伤口旋即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自然是她看穿对方心思后一脚加重的结果。
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青衣少女扯了扯唇角,“我说的可不是一般的轿子,是魔门两派六道圣君的尊座。”
“做人嘛,总得有点追求是不是?”
石之轩神情一变,这可真不是一般的追求。
而他紧跟着便听到时年继续以看似平淡,实则丝毫没有转圜余地的语气说道,“如今邪王既然成了我的手下败将,那么花间派和补天阁是什么态度,该给我个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