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伤势不轻,更加上时年封住了他的内功,这才让他看起来何止是个不够格的守卫,撑死了就是个给宋阀小姐指路的导游,或者说是个粗通拳脚功夫的拖油瓶而已。
照石之轩表现出的情况来看,“宋玉致”当真是怀着诚心而来的,丝毫没担心她商秀珣会因为飞马牧场的站队问题,将她这个好用的人质扣押下来。
她一向是别人对她坦荡,她也对别人推心置腹的性格。
所以在听到时年这话后,她更多了几分对面前的女孩子的欣赏之意,“宋公子都这么说了,秀珣若还是拒绝岂不是太不尊重公子对父亲的一片孝心了,今日天色已晚,不妨先在这飞鸟园中住下,明日我请大总管陪你一道前去挑选好马。”
时年抬扇拱手作礼道:“那我就多谢商姐姐的好意了。”
飞鸟园□□有三十多间屋子,商秀珣虽然对时年表露出了欣赏之意,却显然还没有失去了一位势力领袖的谨慎稳重心态。
起码时年在跟着领路的仆从兜兜转转后抵达她暂住的院落,也并没能得知商秀珣的住所位置。
这三十多间仿佛身处在以琼花玉树妆点的园林景观大阵之中的房屋,已经足够商秀珣完成狡兔三窟的障眼法。
“你之前说,这地方的布置出自天下第一名匠之手,那么他现在人在何处?”等领路的仆从走后,又到了夜幕降临之时,整个飞马城堡中都安静了下来,时年感觉到周围不再有监视的视线,这才对着石之轩问道。
他回答道:“当年祝玉妍怀疑邪帝舍利在对方手中,对他穷追不舍,哪怕他宣称已将邪帝舍利交给了秀心保管,都不曾打消祝玉妍找他的念头,听说他后来出了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出海之前,他最后停留的地方便是此地。”
“我倒是觉得他没走。”时年摇头笑道,“或者就算他诚然出海避难去了,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时年跟从朱藻和王怜花学习的杂学都不少,这两人又都是富贵之家养出来的,对园林之道,了解的并不会太少,所以时年对此也颇有些涉猎。
“我先前从这飞马园中走过,你应该也同我一样见到此地的花草布局,尽数合乎颜色和植物品类的分配,但倘若换个季节呢?”
这飞鸟园中的景致绝非只是在布局上匠心独运,更是与天时相合,用恰到好处的颜色给人走去每一步不同的视觉享受。
而这样一个在设计上极其重视细节的人,在季节更替中会否重新调整布局,好像已经并不需要多说了。
能让这飞马城堡中的景象正好与这秋日相合,绝非只是因为他们选了个好时候来此的巧合。
“所以劳驾你好好充当一番我还在这里的假象,我去周边走走,看看这位天下第一名匠到底在此地的什么地方。”
时年在出门前没忘记给石之轩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别想趁着这个时候逃跑,就像这位鲁妙子先生为了逃避祝玉妍的追捕,借助此地适合布置迷魂阵的地势条件,玩上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
毕竟他可没在此地有什么熟人。
飞鸟园中的夜景比起白日里的枝叶繁盛,流珠溅玉的鲜活,更有另一种不同的美态。
尤其是月光映照在这一片布置精妙的层叠景观之上的时候,这设计之人仿佛是连月华投照的角度都有了考量,让那一捧蓄着银月之光的水池,都像是庭院之中的一道点睛之笔。
比起千面公子和夜帝父子,这位天下第一名匠在对自身所居处的环境的打造上,要求只高不低。
时年无声无息地走过了两个院落,便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知道要如何找到那位隐居在此地的人了。
对不懂五行术数的人而言,这些院落之间不过是因为商秀珣住在这飞鸟园中,而在极力保持一种风格上的统一。
可在时年的眼中,在这一个个院落的景致推移中,却有一种无形的指示,在让人往一个方向走。
也或许还有一种方式能发觉出这种指路的倾向。
越是顺着这个方向走,时年也便越能感觉出这布置者的避世退隐之心。
尤其是当她抵达这飞鸟园后的小花园,能从这个角度看到通往园后折曲而下的山崖的时候,这松风古径的布局,若说不是这设计者内心的真实写照,实在说不过去。
时年顺着这条古道往下走,并未走出多远,便已经看到了在前方的崖边台地上,正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于丛林掩映间立着一座小楼。
这种临崖而居的人,要么便是如苏梦枕在小寒山上的练刀之地一般,有着居安思危的情怀在,要么便是如她这一路走来所见所感,住在此地的人心中怀着一种远离人烟,只愿得一点清净的情绪。
等到她走到小楼跟前,看到这座二层楼阁的名字竟然是“安乐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个果然如此的神情。
对方的故布迷阵骗得过祝玉妍,却骗不过她这个在杂学上也经营颇深的人。
在她踩上了楼前的地面,听到一声若非有她的内功造诣,绝无可能听到的机关开启之声,而后便是屋中人被惊醒的声音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得越发笃定。
不过对于躲在此地的鲁妙子而言,她可能并非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甚至说是恶客也不为过。
时年看着在这“安乐窝”小楼之下写着“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的对联,听到楼上的动静从刚发觉有人触动机关一瞬的慌乱,转为了现下的安定,这才朗声开口道:“夜来赏景不请自来,还请前辈见谅。”
这楼中紧跟着便传来了个苍老却柔和的声音,“贵客临门,若因为夜间白日区别便将阁下拒之门外,反倒是我的不是了。请客人进屋说话,老头子不便行动,就不下来接待了。”
得到了主人家的许可,时年这才推门走进了屋内。
如果说在飞鸟园中为了与商秀珣的气质更加贴合,这位鲁妙子先生在设计的时候其实只是藏了三分自身志趣在内。
那么在这安乐窝小楼中,便是明明白白地将他的心境真实写照在楼中窗扇所对的景象,家具的样式,以及这一方山石与小楼的结合形式里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而在这一派隐士高人的浑然无华布局中,她只简单一瞥便看见了几样看起来制造尤其有意思的东西。
而按照鲁妙子邀请她上楼之言的提醒下,她顺着楼梯往上走,在正好能够看到一楼的高柜之上放置的东西的视角下,她还看到了几张已经制作好的人/皮/面具。
这位鲁妙子先生不愧是对各方杂学都有涉猎之人。
别人是先声夺人,他却是以自己的手艺先让人无法不对他这天下第一名匠有了个认知。
所以等真正见到他的时候,这峨冠博带,广袖轻袍的老人,生了副再如何神奇的面貌,时年也只会觉得奇人便该如此了。
这张朴拙古怪的面容上,眉毛一直延伸到鬓角耳梁,深沉的鹰目看似与他这避世的姿态有些不大相符,却又因为深深驻扎在他眼角眉梢的疲惫伤感的神情而让时年意识到,她确实没有找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