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这说动手就动手的果断,饶是商秀珣觉得斩俗缘这说法实在不像话,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不过能作为斩俗缘之举的执行者——
这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本事的光头,现在在商秀珣的认知中也多少得改一改形象。
而她紧跟着便听到时年对着那家伙称呼了一句“邪王”。
邪王石之轩!
有鲁妙子这个在江湖上老一辈,甚至地位独特的家伙长居飞马牧场,商秀珣纵然并非魔门中人也知道这个名字,可对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跟这个有着赫赫威名的名字对不上号。
头发在不在的倒不是重点。
毕竟听鲁妙子说起过,对方的不死印法乃是先后拜师于三论宗嘉祥大师和禅宗四祖道信大师门下,钻研佛理所得。
若说当年拜师之时将头发给剃了后来也没生出来倒是也不奇怪……吧?
商秀珣想的是,他现在可全然没有一个邪王的样子。
时年那看似轻巧地按在他的肩膀上的姿势,全然没有给对方反抗的余地,尤其是这跪下来的势头太快,那声骨裂之声在对方双膝上造成的伤势绝不轻,起码不是一两个月间能好得了的那种伤势。
身上的伤势和体内的内伤呼应,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这个本在武道造诣上堪称宗师,更是魔门正道两方功法集大成者之人,此刻呼吸声显得有些沉重。
在他表面上还在维持着体面,极力做出的面不改色之下,是宛如拉风箱一般残破的起伏。
“邪王,你这斩俗缘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时年语气轻柔,却含着一缕不难辨别的杀气。
虽然她现在算是得到了个好消息,按魔门这做派,一统之后白道是该人人自危一下了,毕竟有石之轩这么个典范在,能将他都给压过去的到底会是何种作风的人,好像也并不需要多加揣测。
魔门圣君继位,为防止魔门作风推行江湖,天下三大宗师之中的散人宁道奇,不管是在闭关也好,在海外也好,都得回来见一见她。
但时年可不希望,在她统领之下的魔门还是这样的作风。
“魔门向来视道德礼法为儿戏,绝情绝性,拜入我魔门自然要与亲人断绝联系,从此魔门即为正统,投身于我魔门与所谓正道的道统之争中。为免他再行心有纠葛,我先替他斩了这俗缘又有何妨?”
石之轩说话之时,不知道是不是牵动到了骨裂的伤口和本身的内伤,说话有些断续。
可谁都听得出来,他此话之中仿佛这也并非是什么要事的理直气壮。
若不是曹应龙身上被点着穴道,时年毫不怀疑这眼睛里血丝蔓延的家伙,会不会扑上来对着石之轩来个生啖其肉之举。
“邪王,倘若按你这么说——”
时年的手从按在他的肩头转为按在了他的头顶。
“我瞧着青璇很好,倘若为我弟子更好。青璇母亲已逝,只有一个父亲。那我今日便杀了你,替她斩俗缘,从此为我魔门圣君座下弟子,你看如何?”
反正他自己都觉得这事情合乎情理了,那按照这个说法,时年若是真要收石青璇为徒,石之轩也可以去死一死了。
“你……”石之轩没想到会从时年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他一时语塞,想着若是按照他已是魔门中人来辩驳,她也大可以说,他当年为何不将曹应龙的父母兄长也引入魔门,这岂非是个同时合乎人情,也合乎魔门道义的方法。
他脸色调色盘一般变幻的颜色,和他本身伤势带来的苍白,让在他对面的曹应龙看得一清二楚。
曹应龙当然知道自己走上了邪路。
尽管他可以说,自己实在无力反抗石之轩给他带来的灭顶之灾,魔门教义的熏陶和难报父母兄弟之仇的压抑之中,让他选择了以暴力宣泄,这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在与四大寇中另外三人的合作里找到了平生快意,从此泥足深陷。
但错了就是错了,如今石之轩也落到这步田地,就算不死,也永难回到当年朝堂与江湖中皆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状态,曹应龙能在有生之年得见这一幕,倒是不亏!
他也有今天!
若不是不合时宜,曹应龙甚至想要笑出声来。
“商场主,你我交手数月,这次是曹某技不如人,已知没有活命的机会,若要用来立威,便选个更醒目的地方将曹某给挂上便是。我麾下名号万人,实则大半都是附庸而来说不上效忠之人,贪图跟着烧杀抢掠的乐趣而已。我这个领头的一死,底下的人自然也就散了,以飞马牧场的实力要将这些散寇给清剿干净,并非是什么难事。”
商秀珣倒是没想到,曹应龙在死前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又紧跟着听到他说道,“只是我有一件事想请求商场主替我去做,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杀了太多无辜的人,现在也要担心这因果会不会报复到我的后辈身上。”
“我曾经暗中背叛师门,顶着所谓的斩俗缘之说,也与我喜欢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女儿,现在两人正在四川境内。我想托商场主替我送一些东西给她们母女,表明我并非是抛弃了她们。”
“我这多年来劫掠回来的宝贝都绘制成了图卷,一共六处藏宝地点,其中的一半便作为请商场主做此事的报酬,另外一半……”
他深深地看了眼石之轩,表情中说不出的复杂。
“我这劫掠之举多少有些受到他的影响,按他让杨少主给我传递的消息,魔门崛起势必需要大量的财富,但如何行事由我自便,那时不择手段的想法早已在我脑中根深蒂固,便选择了为寇。
四方劫掠,人憎鬼厌又如何,还不是有如瓦岗寨一般的势力还是要与我们合作。但现在想来,我被石之轩破坏了这一个家不假,我却破坏了不知多少人的家庭。”
“请商场主和这位……”他抬眼看了看时年,“这位圣君——”
“替我将剩下的一半财富分送给经受战火灾劫之人,或者是作为一方势力平定天下的其中一笔资助。”
说完这些,曹应龙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解脱一般,语气都变得和缓了下来,“这六处宝藏的藏宝图在我袖中的圆筒里,但地图需要颠倒来看,我的妻女的位置也在其中。我话已说完,更没什么好挣扎的……”
他闭上了眼睛。
取代了他说话之声的,是他体内骨节间传出的哔啵作响。
被点中了穴道他确实无力再做出还击,但若只是将自己的功法给尽数废除,对他来说却不是一件做不成的事情。
随着功法的消散,他那张血色全无的脸上也露出了个喟然的神情,“石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你对我唯一的恩惠便是传功于我,现在我将功法都给废了,这恩惠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在地下等你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