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八角挂马(一)

皇帝转头看向花十梓。

镇国公忙应了一声,算是证明太子所言不虚。

皇帝又问:“你在国学,只养病?”

“儿臣在国学这些日子,倒是收获不小。”太子干脆揭过玉河楼和天丝节入场券的事直接不提了,就像那些事根本与他无关,他一点儿也不关心似得,反而拿出了一些纸呈上。

内监官忙将那些纸转给皇帝,太子见皇帝开始看,才道:“这是国学院最近开始整理的历年科考汇编题库,这题库若是做成,未来将惠及天下学子,还不知能使大周多出多少栋梁来!儿臣觉得此事意义深远,故而这些天一直在监督此事——哦,对了,安国将军白冠英第三子白翛然也在国学念书,他最近钻研出了一种活版印刷,还在试验阶段,若是做成,咱们大周的印刷技术也能更近一层楼。”

太子提到白翛然时,偷偷观察皇帝脸色,显得小心翼翼,当发现皇帝没生气,反而在听到白翛然这个名字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绷的神情竟然有一丝放松,太子立刻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押宝押对了。

果然,皇帝问他:“白,在?”

“儿臣已将他带回东宫,父皇可要召见他?”太子贴心地问。

“召。”

皇帝大手一挥,立刻有内监官前往东宫喧旨。

而太子想到不久前与男后的一番对话,想到白翛然不过是那人和别人的儿子,竟然也还能得父皇另眼相看了?说起来真是讽刺。

比他觉得更讽刺的是大皇子!

白翛然真有这个本事——活版印刷?那是什么?!可父皇看起来却很高兴!

这一刻,大皇子终于意识到,他曾经的任性令他失去了什么——明明是他先发现的白翛然,明明白家和他才是同一阵营,他完全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偏偏将这样一座宝藏亲手推到了太子身边!

白翛然之所以会投靠太子,说到底完全就是他逼的!若当时他能礼贤下士,现在的白翛然就该是他手下一员智将,而不是给太子出谋划策了。

大皇子后悔不迭,可惜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他在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翛然随着内监官进到御书房,参拜完皇帝后,就站在了太子身后。全程白翛然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皇帝给内监官递眼色,内监官忙问白翛然:“听说你在研究活版印刷?万岁爷觉得甚是有趣儿,你来给讲讲。”

白翛然恭敬道:“只是将字分别刻出……排版时为了保证字体端正不歪斜,在底座上雕出卡槽即可。除了之外,草民还在研究汉字归类,近期或许能整理出一本简易的字典来。”

“字典?”皇帝来了兴致,略一思索,就道:“交翰林,编。”

内监官连忙应诺,边退到一旁去拟圣旨去了。

皇帝望着白翛然,眼里是笑意,好像在说如此聪慧,倒不愧是稔哥的孩子。之后,皇帝点着白翛然高声道:“赏。”

白翛然连忙大礼谢恩。

太子脸上也有了笑容。

大皇子却暗暗咬牙,盯着白翛然的侧脸,不知又在想什么。

白翛然现在是东宫客卿,那么不论是汇编题库,还是活版印刷,亦或大周字典,这些实政的功绩统统都归在东宫,相当于是太子的政绩。

皇帝看着太子第一次毫不吝惜地点了点头,再看大皇子,多少有些惋惜。

之后,皇帝沉吟了一下,才道:“天,丝节,待定。”停了一会儿又道:“玉河,楼,花,”

“老臣明白。”

花十梓连忙接过话茬,给皇帝省了几个字。

皇帝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下,独独留下了花十梓,君臣二人不知说了什么。

白翛然这会儿捧着一堆皇帝赏赐,跟在太子身后,快步回了东宫。

一进门,太子难得大笑道:“今日,孤甚是痛快。白卿居功至伟,孤也要赏你!”

“殿下,”白翛然连忙拦他:“在下确实想求殿下一个恩典。”

“你只管说。”

太子突然变得很好说话。

白翛然道:“在下母亲不日即将进京,想和殿下讨三天假期,在母亲面前尽尽孝心,望殿下恩准。”

“孤当何事,此事自然要准,孤不但要准,孤还要连你母亲也一起赏。这事你就不要推辞了,就听孤的安排吧!”

太子大笑。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极佳。

然而,第二天,当白翛然带着一堆赏赐出了宫,早朝上却发生了一件事,令原本情绪高亢的太子一下就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

早朝上,皇帝下了两道旨:第一道,准许狄戎将哥儿作为求和敬献的礼物送入京城;第二道,鉴于大皇子裕王身体抱恙,今年的天丝节主持权交由二皇子周开洛主理。

这两道旨意一下,朝堂上又炸了一轮,一时间,沉寂多年与世无争的二皇子周开洛突然成了人人追捧的对象,在三个皇子中他风头也一跃为首,一时间盖过了太子和裕王。

对此结果,大皇子冷笑,太子咬牙。

白翛然废了那么大的劲儿布下那么难缠的局,终于搞垮了大皇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然而好处却依然没有落到他头上,反而便宜了老二那个老好人。

太子通过这件事,看到的不是皇帝偏心,而是,‘父皇对孤的成见竟然如此深吗’?他急需有个贴心的人来给他好好分析,好好谋划,偏偏白翛然出宫了,戚无尘还在东郊,其余人的政治敏感度完全不行,他也不愿让人看到他郁闷的一面。

思来想去,就只有戚无涯。

然而,太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见到戚无涯,借酒消愁,一下就醉了。

于是,这天晚上,东宫正殿有男子放肆的哭了一晚,哭着求饶,哭着叫唤,哭着……

到后来,掌事太监将所有人遣出了院子,三令五申让他们千万不要告诉太子妃。否则若出了什么大事,就所有人一起掉脑袋。

这件事,尽管掌事太监一个劲儿地往下压,但是太子妃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她只冷哼一声,未做任何表示,看得出,城府极深。

而这个时候,白翛然已经在定波侯府,给所有人分赏赐了。

太子赏了他好多好东西,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自不在话下。其中有一套头面首饰,材质极其别致,似白玉非白玉,似珍珠非珍珠,有珠光的七彩也有玉质的滑腻,白翛然自然知道这首饰是太子特地送他母亲的,可是他当着他母亲的面,却将这套首饰捧到了孙氏面前。

此举,惹来厅堂内的几位家长齐齐一愣,孙氏则笑道:“傻孩子,快把这给你母亲去,我可受不起。”

白翛然眼眶微微一红,到是真得动了容,道:“翛然入京三年,日日调皮捣蛋,给姨母和姨丈惹出了许多祸,可你们从来都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反而处处维护,将我当成亲生儿子一般。翛然时常想起这三年遭遇,总觉得多有亏欠,这头面虽贵重说到底也不过是死物,怎能抵得过二位对我的真情义?”

“是呀,”周稔黛听白翛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也很是动容:“汝兰你就收下吧,早晚也是一家人,不必跟然儿客气。”

他都这么说了,孙氏也就不再推脱,便将那价值连城的首饰收了下来。

之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用过膳,定波候便提起了西斋书局和近日在京中帮忙找大宅的事。

他笑着对周稔黛道:“如今翛然越发出息了,不但在太子面前得脸,还自己办了个书局。前些天还跟我借人!哈哈哈,我想啊,这借别人都不合适,便将无尘乳母家的老赵拨给了他,也就临时顶一顶,等你来了再安排合适的人!再有,我想着今年若是将军能回京,这两个孩子的订婚宴,咱们是不是要大办一场呢?”

周稔黛笑道:“那书局的事就有劳老赵打理着吧。这订婚宴嘛,我回头给将军写封信,问问他的意思。哦,对了,我寻思着该在京中买套宅子,听说后海湖那片的风水最好,不知侯爷是否有门路能找到合适的宅子?”

“后海湖那片吗?”定波候想了想,这些天他确实找了不少宅子,但是在后海湖附近的似乎:“是有一处,只是,那宅子前些年着了火,都说不吉利。”

周稔黛却道:“也无妨,明日等跃灵到了,让他跟着一起去看看就行了。”

“二哥明天就能到了吗?”

白翛然惊喜得瞪大了眼睛。

周稔黛笑着点头,又道:“要是无尘也在就好了。”

白翛然微微低下了头,垂着眼睫盖住了眼中羞涩的情绪。

孙氏道:“嗨,这有什么难得——老爷你拿贴子去工部找柳尚书说一声,就说让无尘回来一天,左不过就是一天,当天晚上就让他回去,又不会耽误什么。”

定波候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便没耽搁,当下就拿贴子去工部了。

他一走,孙氏便想着白翛然难得请假,该让他们这对分别了三年的母子多腻腻,就找了个借口,笑着离开了。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原本他们都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乘凉,这时人都走了,周稔黛就笑着说:“这下,娘终于能好好看看你了。”

“阿娘,这三年,我很想你。”

白翛然说完这句话,眼圈立刻就红了。

周稔黛听得眼泪差点流下来,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昨天不是问我,关于咱们阴阳水的事吗?走吧,咱们回院子,娘讲给你听。”

白翛然重重点了下头,揉了把眼,随周稔黛一同往客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