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双行有根(二)

他一走,白翛然立刻竖起了耳朵,直到听不见说话声,他才迅速爬下来,飞快地拉开柜子拿出一个包袱,将换洗的衣服塞了数套,又将桌子上连华城给他做好的饼子全部倒进包袱里,手脚麻利地将包袱系紧,背上就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一套动作又剧烈又焦急,直到他一口气儿跑到篱笆门前,才察觉出来襦裙下的裤子好像湿了。可是逃亡在际,白翛然顾不了那么多,他见左右都没人,连忙拉开门跳上院子里的那辆旧马车,打马跑了出去。

马跑得很快,白翛然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身后,有人躲在一颗大柳树后,色眯眯地盯了他很多天。几乎是在他那马车出门的同时,那人就抄近路去拦截他了。

这些天,白翛然虽然很少有机会出门,但听左右邻居日常说话也知道了他们所在地离霜石门很近,这座城池的守将是他大哥,只要近了那座城,他就算是得救了。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阻碍他逃跑的人不是连华城竟然会是这里的猎户?!

那个猎户黝黑的脸,粗重的手指,只那双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睛中透着白翛然无比的熟悉的信息——曾经有很多男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但是那些人都休克了,而现在,随着自己身上的雾气消息,这样看他的男子竟然也毫发无损了——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糟糕了!

望着男子在前面拦路,白翛然不准备停下,反而狠狠给了马一鞭,企图驾驶发疯的马车冲过去,但他没有想到,那猎户竟然算到了这一步,飞快弯腰拽出埋在土里的绳子——

他竟然提前准备了绊马索?!

白翛然连忙勒缰,那马惯性前冲,人立而起,白翛然毫无防备之下被甩下了马车,原本他是落在一片草丛中,厚厚的草叶形成了一定缓冲,按说摔得不是很重,可是白翛然却突然缩成一团,手捂着肚子,眉头蹙动像是受了极大的内伤一般,再也爬不起来。

一开始,那猎户见此情景无比得意,然而等他靠近白翛然,看清从他裙子底下不断流出的血迹时,他慌了!本质上来说,他只想劫色,并不想杀人,白翛然这血一流,他就连那点儿色心也没了。

他故作一脸晦气,站起来想走,然而才走出一步,就被白翛然带血的手一把拉住了裤腿:“去叫人来,我跟你一笔勾销!否则,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叫人?好——好吧!你快松手,我看不得人血!”

那猎户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设下的绊马索,就跑。

白翛然一点点往马车那里边挪,然而又哪里还有力气能挪得动?

小腹坠痛,像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他很害怕,突然想起戚无尘,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种久违的暖意,自四肢百骸间悠悠升起,肚子里的疼痛在一点点缓和,就好像是有一双温软的手在一点点帮他修复伤口。

他知道那应该是小雾人!

小雾人没有离开他,它只是,只是藏起来了!

当一个人濒临绝境时,哪怕收到一丁点善意和保护都能令他瞬间重燃生的希望!

一瞬间,白翛然自心底涌起了一股勇气,在这股勇气的支撑下,他一点点拄着地面坐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数道脚步声,以及男人们的呼喊声——

他甚至听见了连华城的声音。

就算是落魄至此,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接受连华城的援手,但他同样知道,在弄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之前,他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哪怕那个人是连华城!

一阵烟尘贴着地面起又散,连华城第一个冲到了白翛然面前。出乎意料,连华城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将他抱起来,放到了被其它猎户牵引来的马车上。

那马受了惊有些不听话,连华城便对其中一个猎户道:“刘哥你马术好,你帮忙看一下马。咱们直接去郎中家。”

那猎户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白翛然,边赶车边道:“我媳妇前年怀老二的时候也摔了个跟头,跟他这情况差不多!”

白翛然:!!!

连华城:!!!

两人异口同声:“不可能!”

倒把那猎户吓了一跳。

一路无话。

到了郎中家之后,那郎中给白翛然号过脉,长长吁出一口气,说:“好在胎儿没事,以后,你务必小心些,若是再有一次,可就说不准了!”

白翛然:……

他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为什么?我是个男人啊?

连华城也震惊地看着他,脑子里盘旋不去的念头估计和白翛然不相上下。

只有那赶车来的猎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还一脸过来人的姿态打趣儿连华城:“恭喜连小哥呀,看把你乐得都傻了吧?嗨,这第一个孩子嘛可以理解……”

他在一旁扒拉扒拉,连华城是真的笑不出来。

白翛然整个人也是呆呆的,他更笑不出来,因为迄今为止,他根本无法确认那天与他共赴云雨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是戚无尘,那么这个孩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的,如果不是,那……

“可以打掉吗?”白翛然轻声问。

连华城恼了:“你疯了?!”

白翛然不理他,依旧问郎中:“帮我把这个孩子打了,给我打胎药!”

“不行!”郎中皱眉:“都快五个月了,堕胎你会没命!”

“不许胡说八道!”

连华城一把抱起白翛然,直接往外面的马车走,又回头嘱咐完全看傻眼的那猎户:“麻烦刘哥帮忙取一下药,我和他单独说两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连华城把白翛然往马车里放的动作,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轻柔。

白翛然诧异地看着他,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跃上心头,他戒备地盯着连华城,就好像下一秒连华城要是敢胡说八道,他就立刻扑上去咬人。

然而,他没想道,连华城说得竟然是:“无论如何,这孩子生下来,我都会养他。”

“你是他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我是他父亲。”

说这话时,连华城垂着眼,眼中的情绪无人知晓。心中的盘算更加无人知晓。

白翛然整个人都僵了。

半晌后,他哆嗦着嘴唇,喃喃道:“那天……那天的人明明是戚无尘……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你?!我不信!”

“你不信?”连华城突然逼近,盯着白翛然的眼:“你不信,你刚才为什么要把这孩子打掉?你不是爱戚无尘吗?若你坚信这孩子是他的,你会忍心把他打了?”

白翛然瞪着他,满眼的委屈——他是个男人,现在竟然要生孩子,实在是荒唐!

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难到不行吗?

连华城却又说:“你其实从睁开眼见到是我在你身边的那一刻起,你没有一天不在怀疑那些日子干你的人是我?对不对?”

“我没有!我看到你就恶心,你离我远点!”

“你现在怀着的是我的孩子?你叫我离你远点,你觉得可能吗?”连华城不依不饶,一点点凑到了白翛然的脸侧,他灼热的呼吸喷到白翛然脸上,令他的毛孔爆裂,汗毛倒竖。

能看得出来,连华城其实很想亲他,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每当他离白翛然极近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将他阻在了极近之处,他不能再往前分毫。

连华城诧异极了,他知道白家人身体特殊,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能力。

白翛然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开启了什么能力,总之连华城没再往他脸上贴,他连忙推了他一把,往另一边躲。

“孩子是我的,生下来。”

最终连华城留下这样一句话,拿了些银子下车去答谢郎中。

但是,这天之后,村里人还是都听说了,连小哥的媳妇不愿给他生孩子,想要把孩子打掉的事,并很长一段时间以此为谈资,甚至有人因此猜测是连小哥那方面的功夫不行,满足不了他那狐狸精一样的媳妇,才会被媳妇嫌弃至此。

小村庄里的妇人们喜欢成群结队到河边洗衣服,这天又说起这事,就有住白翛然隔壁的一个上舌妇跟其他女人悄么地说:“那狐媚子是真嫌弃连小哥,你说他们在这儿住了大半年,我从来没听见过他们有那档子事,可那狐媚子天天洗裤子,一天洗好几条……”后来,她声音越来越低,再后来,一群妇女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