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朔风

小医女将木盒双手递到他面前:“师父,你要的回春根。”

男子接过盒子:“嗯,回去吧。别忘了温习药典。”

见他就要进门,小医女忙扯住他的袖角:“师父!”

留住人后她又似不知道说什么,吞吞吐吐片刻,挤出一句:“先生他还好吗?”

男人表情倏然绷紧,严厉告诫:“那人的事你别问,更不准向外人提起。”

小医女知问错了话,悻悻松开手:“弟子知道了。”

……

被训了一顿的小医女落寞地往回走,银铃静静地躺在及腰的乌发中。自三月前师父将“先生”带回来后,就再没让她进过杏蹊小院。

师父救治过许多人,但从未有病人如这般特殊,不能见,也不能问,看诊与熬药都由他亲自经手,绝不假手他人。其间关心与重视不难看出。

然而就算半吊子如她,也能从日复一日加重的回春根用量看出那位的伤并不乐观,只怕被誉为杏林仙的师父也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

若是救不了先生,师父一定会很伤心吧。

如此想着,小医女揪紧衣襟,神情更难过了。

……

方才柴门外的动静被躺椅中晒太阳的男人尽收耳中,他恹恹对医者道:“你训人小姑娘作甚?她看着问我,实际还不是想和你这个师父多说两句话。如此不知体贴,跟你真是委屈了小姑娘。”

男人颇为年轻,生得也好看,目朗眉沉,鼻挺唇淡;温而不柔,俏而不妖,将“俊朗”一词长得不偏不倚。只是病容让他显得憔悴,像树上将落未落的白梅。

原是一句随口的调侃,不料方青壶听了,面露警惕,警告:“你可莫要招惹她。”

这家伙臭名昭著,谁沾上都讨不得好。自己已经脱不了手就不说了,他可不希望弟子沾惹上麻烦。

男人误会了方青壶的意思,一愣,闷闷道:“她才多大?你把我当什么?禽兽么?”他只知自己凶名远扬,却不知何时有了拈花惹草的风流名声。

方青壶没有听见他的嘟哝,专注盯着炉火上的药罐子。

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乌黑药汤递到了男人面前。

“嘶——”

方喝了一口,男人的眉头便皱成一团:“好苦!你是不是又加料了?”

面对病人的抱怨,青衣医者毫无怜爱之心:“堂堂灵均剑主也怕苦?我不信你没吃过更苦的。在这儿娇气给谁看呢?”

灵均剑主!

原来,这个病恹恹的男人便是让修界风雨不宁的薛朔。

修界的人还在猜测多年过去,他已经到了如何了不得的境界,却不料,其人非但没有进步,反倒成了一副剑都拿不稳的病秧子模样。

与坊间流传的“盛名”相比,他不似传言中的凶神恶煞,即使病中也豁达开朗,亲切近人,像是去帮父亲沽酒时从二楼探出身来,笑问你有没有吃晚饭的邻家兄长。

唯一不同的便是,很少有人的邻家兄长会生得这般好看。

骨节匀称的手放下只剩一层药渣的瓷碗。薛朔来了精神,继续还嘴:“都说医者父母心,你得是个后爹。”

“呵,你若真叫我声爹,我也不是不能像亲爹一样疼你。”

薛朔向后一躺,枕上软枕,从杏花缝里落下的阳光流金泄玉铺了满身:“免了,我怕你折寿。你是功德无量的大神医、大善人,得好好活着。”

方青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救你这一遭造的孽,便能抵消过去所有功德了。”

他是在两个半月前捡到的薛朔,彼时他正带着弟子在邻近西疆的青阳郡行医。那天方下了雪,天冷得很,树上结了雾凇,沉甸甸压弯枝桠。

薛朔倒雪地中,浑身是血,染红了周边的一滩雪沙。就像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恶鬼。

阿菁不识灵均剑主,见他还有一口气,便当做寻常落难者,央人拖回了营地。

开始方青壶也没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认出其身份,见回天乏术,已放弃治疗,差人抬下去准备后事。但这人却拽住他的衣袖死活不松手,没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了。

气海受损,经脉碎裂;神魂残缺,五感失灵……旧伤暗疾数不清不说,更有一道横贯胸膛的伤口差点取了他的性命,真不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方青壶治好了他的外伤,却对剩下的暗伤旧疾束手无策。不是他不会治,而是如今的薛朔像个满是裂缝的薄胎瓷器,摸不得碰不得,一剂重药很可能就没了。

方青壶第无数次暗恨自己学术不精。

几十年未见,堂堂灵均剑主,缘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方青壶猜不到,而对此,薛朔只字不提。

“是啊。”面对方青壶的抱怨,薛朔眯起视力微弱的眼,悠悠感叹,“你就不该接我这烂摊子。且不说我臭名昭著,谁攀扯上都要惹一身骚。聪明的医者也不救必死之人,以免损了声名。而你,真真大善人,上赶着和阎王抢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今‘杏林仙’的金字招牌落地,听着可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