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君屈尊来此,有何贵干?”将所有的感慨压在心底,薛朔挂起淡笑问道。
还记得最初的最初,沈冰尘也是信他的。
他追了三千里,从东道到北海,一心把薛朔带回去审判,让天清山还他一个公道。但那时候的薛朔才经历了师尊之死,仓皇失措,谁也不敢信,他只记着谢晖的嘱咐:去“放逐之地”找一个人。
一个执意要走,一个执意阻拦。百丈冰原一场决战,薛朔取得了胜利,却也彻底让沈冰尘凉了心。数年后再见,对方选择了对他兵刃相向。
吵也吵过了,打也打过了。情谊已经尽数砸碎,如今能保留的只剩一点体面了。
沈冰尘缓步走到薛朔对面,款款落座。华衣玉冠,从发根到衣襟全都一丝不苟。和他的字号一般,无暇高洁,凛然不可侵。
薛朔看不清,但完全能想象沈冰尘的出尘之姿。
他这位旧友打小便俊得雌雄莫辨,年少时还在人皇祭上出色地扮过潇湘仙子,至于品行上更是有名的谦谦君子,怀瑾握瑜,不染凡尘。
许是对他无话可说,沈冰尘开门见山:“旌平府派人来了天清山,他们提出要派一人与你决战,生死不论。”
薛朔意识到什么,上弯的嘴角收了起来:“和谁?”
“萧长赢。”
若是两年前在修界提这个名字怕是无人知晓。但如今随便走到一处酒楼茶馆,就连毫无关系人脉的庶人也可以说出这是旌平府两年前找回来的少将军,还能附上一段年幼时被恶徒掳走的少主,在经历十多年的磨难后终于认祖归宗的感动修界故事。
“他是自愿的?”
“是。”
良久的沉默后,薛朔再度开口:“萧家提出这个要求时知不知道我行将就木?”
这个问题颇有意思,事到如今,他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反倒去在意萧家的态度。
以薛朔此时的伤势,让他去决战,几乎与让他送死没有差别;但若是全盛时期的薛朔,送死的便成了对面。
“知道。”
“我师弟闻君扬呢?他什么态度?”
“自西境回来后,他便闭关养伤,不知此事。”
难怪。闻君扬决不会同意让别人来杀薛朔。也只有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萧家才能与天清山达成这份协议。
薛朔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问了萧家,问了闻君扬,但没问沈冰尘。
他出现在这里,将事情告诉薛朔,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了。身为掌印,他有权利叫停,但没有。
用一场不公平的决战代替审判,除掉心腹之患。这是个好算盘,但要是以前的沈冰尘不会同意这样的事。不过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莫说人会变,就算是过去,他又了解沈冰尘多少呢?
薛朔紧紧攥着手腕上的铜钱,这三枚铜钱曾无数次在绝境中帮他算出生路。有几度他似乎都要解开红绳,再一次于绝境求生,但最后他松开了手。
“知道了,我答应。”
他答应得干脆,沈冰尘反倒犹豫起来:“你再考虑一下。”
薛朔反问:“考虑什么?”
他背负着弑师叛道之名,顶着三道讨伐逃窜多年,打了全修界的脸,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刺。
天清需正声威,萧家欲洗旧恨,闻君扬要报血仇,而这些只他一条命就能满足,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然而,若再加上一个前提,这个安排便变得无比狠毒。
——萧长赢是他亲手养大的义子。
诛心!
看来萧氏真是恨极了他,才想出这么狠毒的法子。既报了仇,又让新回归的少主与他的“贼父”彻底撇清干系。但对天清山来说,让他死于决战并不如审判处决他的效果好,也不知萧家出了什么价码来交换。
他幽声感叹:“比起经过审判后,以罪人之名被诛杀,这样的死法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更体面些。你有心了。”
虽然沈冰尘应允此事时确实抱了“让旧友以体面方式死掉”的私心,但由薛朔说出来却透着强烈的讽刺意味,尤其是最末那句“你有心了”,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