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叶知春的眼前浮现过这些年的种种,她自幼家境优渥,被父母寄予厚望,一生都在追逐大提琴。
追她的人很多,她却不曾谈过一次完整的恋爱,如今回想起来,能勉强称作感情经历的,也不过是一场高中时分的懵懂心动。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篮球打得好,面孔生得漂亮,会在夏日午后偷偷放一杯奶茶在她的抽屉里,晚自习前心照不宣地递来一只奶油蛋糕。
那样美好的青春,叫人如何不心动,可它无关爱情。
那现在呢?
现在的心动又是怎么回事?
叶知春情绪低落,开始为刚才的莽撞后悔。明明之前从未想过要与他发生什么,别说亲吻了,她连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都没去琢磨过。
他找她,她开心。
他弹琴,她静静听。
他推着她四处游荡,花蝴蝶一样和医院的护工、食堂的阿姨乃至小卖部的老板打招呼,每个科室似乎都有他的熟人。她听他讲着那些人的故事,会觉得死气沉沉的医院也变得有人情味。
仅此而已。
本就该只有这些。
是那场电影,是王娜的碎碎叨叨,是今晚夜色正好,才会迷了心窍。
那首歌还在唱:
并未在一起亦从无离弃
不用沦为半路,别寻是惹非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
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
九
“我不喜欢袁山河。”
“我一点也不喜欢袁山河。”
“谁会喜欢老年人?”
这是最近叶知春练得最勤的几句话,当然了,还是夜深人静偷偷练习的,白天有人的时候,她就只会练习一些日常表达。
叶知春的父母高兴坏了,这叫什么,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反正,他们的女儿总算从沉舟变成了千帆,病树逢春了。
叶知春不再抗拒康复训练,从下地行走到语言能力的训练,她一样也没落下。
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约莫,是从那一夜从袁山河的家中归来,她彻夜未眠,在病房练习了一整夜,次日于袁山河拎着吉他出现在门口时,流利地说出那句“别再来了”开始。
是丢脸的,难堪的,想不明白的,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经历。
叶知春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挫折,也不想再回忆起那一幕。
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要不是遇见这场车祸,要不是忽然变成病床上的废人,她大概根本不会接触到袁山河这一类人。
他贫穷,落魄,生着病,一无所有。
对啊,他还生着病,叶知春忽然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
她问过几次,他总说:“不是什么大病,死不了。”
叶知春家教良好,懂得不去寻根究底,愿意说的迟早会说,不愿说的撬开嘴也不会说。
她就最烦别人来刨根究底,要不这一年来怎么会对护士站的人发那么多次火?
说起来,自从认识袁山河,她发火的频率似乎越来越低。
叶知春喃喃念着又一遍的“我不喜欢袁山河,一点也不喜欢”,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拿出那朵早已干枯的迎春花。
瘪了,干了,一点水分都没剩下。
前几次护工打扫卫生时,随手把花扔了,她难得发了脾气,吓得大婶一路冲到整层楼的垃圾桶里,一通翻找,屁滚尿流把花送了回来。
叶知春把它打理得干干净净,重新放回了枕头下面,谁也不让动。
谁也不许动。
而袁山河呢?呵,他可真是朵奇葩,都叫他别来了,偏来!
他还得寸进尺了,别人都不敢对她说的话,就他敢说。
康复师指导她朗诵诗歌:“他日再相逢,清风动天地。”
袁山河坐在一旁啃苹果,咯嘣咯嘣的,“你不如教教她,公主发脾气,骂声动天地。”
“……”
康复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知春果然真实演绎了什么叫做“骂声动天地”……
“滚!”
“你滚!”
“滚出去!”
“再也,别来!”
可是拿着苹果优哉游哉踱步而出的袁山河,第二天又来了,这次拿了几只梨子。
康复师正在教她一首英文诗歌,叶知春磕磕巴巴念到一半,抬起头来,看见袁山河推开门,踏着一地倾泻而入的阳光朝她走来。
他狗嘴里没吐出什么象牙,扔了只大鸭梨给她,“今天我们结巴小姐又在学什么?”
学济慈。
“世上的鲜花会相继盛开,美丽而不朽的事物会接踵而来。”
像是一个隐喻,当她张口念出那句“美丽和不朽的事物”时,他就来了。
这一刻,由不得叶知春不信,他们的相遇是一个神迹。
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袁山河这样的人?赶不走,骂不气,任你如何挤兑,他都安然自若跑来你生命里瞎搅合。
他只字不提那一晚的事,只推着她到处晃荡。
他们甚至又去了他的秘密基地,看了好几部电影。
后来他好像嫌这路途太漫长,一边念叨着“公主殿下,你是不是长胖了啊,这轮椅怎么越来越沉了”,一边从家里兴冲冲搬了台dvd机来她的病房,隔三差五拿几张碟片,两人把这vip病房玩出了新花样。
他们看《肖申克的救赎》,在男人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彼此欢呼。
他们看《给朱丽叶的信》,在轻快浪漫的爱情故事里一边吐槽一边笑,这世上谁不爱童话呢。
他们看《喜剧之王》,看《大话西游》,看周星驰的一部又一部老电影。
成年后,叶知春不再为这些无厘头的幽默动容,但笑是这样有感染力的一件事情,当有人在旁开怀大笑时,不知不觉间,她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也高高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