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嫣还是死了。
不渡脸色苍白如纸,面上的悲悯与绝望几乎淹没了元和法师。
作为佛修,他们都心怀慈悲,普度众生,可像不渡此刻这般悲怆的情形仍是少之又少。
“你到底怎么了。”元和法师有些错愕,“是因秘境内死伤太多,亡魂的不甘与怨愤感染你了吗?”
佛子的通感敏锐,这可以帮他更直观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却也有弊端——他也更容易被那些情绪左右。
但也只是“更容易”,这么多年,不渡一次都没有真的没被左右过。
这是第一次。
元和法师记想不到什么儿女私情的方面,便认为是此次伤亡过多,佛子怜悯往生者。
众人也这么以为,纷纷上来劝说,甚至有人因此垂泪。
所有人都沉浸在哀戚里,芙嫣看着这群人,心里麻木得很。
她看见佛子挣开了元和法师,坚持地回到秘境前,面对着封闭的无尘居,用尽全力,甚至是透支力量,试图再次打开秘境。
但不可能的,他意料之中地失败了,且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这次秘境打开和关闭都是谢殒所为,他的修为远不如谢殒,怎么可能打得开?
不渡没有想过放弃。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芙嫣真的死了,哪怕有聚魂灯和水幕为证。
他想,他至少要亲眼看见她的尸体。
虽然对于修士来说,聚齐魂魄前往轮回就已经可以了,尸体如何……并不重要。
可那是芙嫣。
那是他亲手救起却又辜负了的家人。
不渡诞生时是个孤儿,从来没有家人,也没说过要做他的家人,只有芙嫣。
是他将她送去了让她此后百年日子艰难的玉辰殿,是他没能留住她。
他至少……至少要亲眼看见她的尸体才能相信一切。
不渡本就在秘境中受了伤,此刻身上灵力已经不多,这般不要命地试图重启秘境,很快就不行了。
但他还是没停下,甚至没减缓过速度。
芙嫣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凝聚灵力,每一次凝聚得都更少一些,他宽大的僧袍被罡风吹得铮铮作响,她闭了闭眼,眼睛有些红,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现身阻拦的想法。
她想去的。
谢殒看得出来她想去,但她有所顾忌。
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即便不去看,也能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大约和曾经被他拒绝时的样子差不多吧。
她隐忍克制的样子他太熟悉了。
可惜这样的模样现在与他无关了。
谢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缓缓化出一团灵力,灵力金百中掺杂了一丝丝黑色,这不是好兆头。
但是没有关系。
他如何都没关系,只要她快活就好。
哪怕是——
“去吧。”谢殒突然开口。
芙嫣一怔:“什么?”
他望着前方,不去看她的眼睛:“你想去不是吗。”
“……不行。”芙嫣压了压眉峰,“我不能去,我还有……”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知道。”谢殒长及小腿的墨发与织金的昙花发带一起飘荡,“无妨。你可以去。”
芙嫣疑惑地看着他。
谢殒却依然不看她,只是说:“我在。”
他侧脸雪白,带着病弱温文的色彩,眉眼玉润秀致,亦有凌厉杀意之色。
“我在这里。”他肯定地说,“不会有事。”
芙嫣张张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并没立刻下去。
谢殒终于看向她,四目相对,他广袖下的手紧紧握拳,骨节苍白,手上毫无血色。
“……信我。”他哑声说。
照夜宫是一座巨大的天然洞穴,顶端皆是彩色的记冰凌,他们站在高处,靠近石壁,冰凌的光明明灭灭落在他脸上,斑驳的光影令他看起来像是随时会破灭的冰玉神像。
他说这些话应该很艰难,她听在耳中,几乎觉得他每说一个字,都在克制着吐血的欲望。
他像在说服她,想让她去,可从语调神情——除了言语外的一切来看,都像是在阻拦。
像是在对她说:别答应,不要去。
芙嫣看着他许久,在不渡如脆弱的蝶再次坠落的时候,认真地掩住面容,准备下去。
“我信你。”她说。
谢殒闭着眼别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