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起来,那日在小诊所里态度高傲的弓箭手,确有一副让人过目难忘的好容貌。
他柔和舒展的长眉斜插入鬓,明净清澈的眸子闪若星辰;浓密的睫毛下,鼻梁端正,薄唇紧抿,光滑下颚紧致收向耳后,勾出一个钝钝的菱形弧度——现在想来,那确是一张雌雄莫辩的脸。
——但他在诊疗中半只袖管褪下,近乎□□着上身,露出胸膛,肌肉骨架都结实匀称,是青年男子非常精壮的样子。
(虽然显然,现在不是过多回忆这个画面的时候。)
“他身上带着你家族独有的纹章,又和你母亲长得那么相似,你却不认识他?”康羽展将自己从对弓箭手的回忆中抽离。“那推论起来……就是亲戚什么的吧?”
“我母亲是从世龙号携带的胚胎库中孵化出来的第一代移民,并没有什么亲戚。”越青否认,“而且除了直系血亲继承和婚姻改姓,世龙大姓不会随便接纳新的成员。这只擒着星球的巨龙标记,更是只有家中核心成员才有,不会贸然刺在不相干的义体身上。”
“那……既然你并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沉睡了多久,这个人大概率就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了。”康羽展理所当然得出结论。
——想来也很正常吧?长子的人格原因不明地与肉身分离,双亲平复悲痛之后,又孕育出另外一个孩子,巨细靡遗地继承了母亲的华丽相貌。越青在人格被冻结期间过得暗无天日,恢复意识后第一次与胞弟相见,饱受震撼。
康羽展下意识就在江信身上娴熟用起了“华丽”这种定语。
甚至——既然越青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过了多久——弓箭手还有可能是他自己的直系血亲。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是我自己的子嗣,但他不可能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越青坚决否认。他沉默了一瞬,组织好语言,抖落出一个巨大秘密。
“我的母亲,早在我失去意识前就死掉了——是彻底地、格式化地、所有躯壳和dna样本全部销毁的那种死掉,没有丝毫复活过来的可能。母亲一心求死;她留下遗言,烧毁记忆碎片,清扫干净自己分布在世界网各个行星的dna样本,再纵身跳入滚滚熔炉,化作青烟。是我亲手帮助她完成了这一切,所以我确信这一点。”
如此决绝。
康羽展想了想,克制住去追问那位母亲为何一心求死的想法。
越青那不可一世的父亲,一手缔造了世界网星域的国父蓝雪,震惊于妻儿联手所做的一切,在穷极所有手段都无法找到妻子遗留于世的dna样本以后,与爱子彻底决裂,并对其发出了秘密逮捕令。
越青在逮捕过程中身负重伤,意识仓皇下线,等到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就是蜗居在康羽展的视线之后了。
主题世界的故事线三五年便重置一次,时间在幻色星好似凝固了起来;越青重见天日,透过康羽展的眼睛,却无从知晓真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他并不知道此时距离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天,到底间隔了多久。
一切似曾相识,却好似迷雾一般。
但是,他对贝枢湾的自然环境是熟悉的——废弃的三号码头小酒馆门口有棵小叶榕,已经从他记忆中的小苗长成了郁郁碧树。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呢。越青想。草木无情,却竟能如此轻易让人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