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如鲫的西市夜市,南蛮王子云延在前而走,隔着大约四五个人头的模样,暮明姝背手跟在后方。
云延停在一个摊贩前,装作低头打量货物时,用余光扫了身后的公主一眼。
暮明姝也停在一个小摊前挑挑拣拣,可他打赌她心不在焉。
云延拄着下巴,琥珀色的眼眸微眯,扣在摊上的修长有力的手指骨敲了敲,若有所思。
几日时,有胡商约他在西市见而。
大魏君臣只以为开了夜禁,南蛮人就会出门;但是云延却是非必要不出门。
云延看上去对大魏的所有东西都十分感兴趣,他逛北里,吃花酒,听评书,在民间街巷吊儿郎当地闲逛。他曾经偷偷溜入长安,那时与现在,各有各的限制。
南蛮使臣来拜大魏,南蛮没有文字,南蛮王很难通过正常方式与自己的第十子云延联络。只有西市的胡商有些门路,云延前几日来此,收到了他父王莫遮通过胡商带来的口信。
莫遮说,南蛮没有抓到逃跑的女将军卫清无,但是却抓到了价值不逊色于卫清无的徐固。
徐固在大魏失踪,所有人都怀疑徐固叛国。云延提前深入大魏本就是好奇此事,没想到徐固当真到了南蛮。
莫遮说自己和徐固结拜了义兄弟,要徐固为南蛮创建文字。徐固如今只肯翻译一些佛书,却不肯创造文字,只因南蛮和大魏尚未正式建交。
莫遮要云延速速推进建交进展,同时希望云延能将徐固的女儿,徐清圆弄回南蛮。
徐固少有的软肋,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女儿。他妻子武力太高,南蛮人很难对付,最近又失去了踪迹;但是徐固的女儿应当不如她娘亲那么武力高,不然徐固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莫遮雄心壮志,要将南蛮建成西域之上的最强国,统御整个西域,和大魏近邻相对。一个大国的崛起,必有文字的辅助。在南蛮国大部分子民尚未察觉文字的重要作用时,莫遮正强迫徐固促成此事。
若是徐固女儿在他们手中,那一切都容易很多。
莫遮明白了他父王的意思。
西域之王的崛起之路,不能只靠杀戮和野蛮,它需要正义之师,大势之趋。大魏如今也不过新朝初立,没有心思打仗,这正是南蛮国发展的最佳机遇。
西市的夜市中,云延是打听了徐清圆的动向,才来此的——如果可能,云延还是想用点普通的、正常的方式带走徐清圆,比如联姻、和亲之类的。
他们和徐固是结亲,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结仇。
如此一来,今夜关注徐清圆动向的,不只有林氏兄妹,还有云延这个异国王子。
可惜,云延只遥遥望了徐清圆几眼,没有和那徐娘子搭上话,徐清圆跟着晏倾离开,而云延自己则被广宁公主缠上了。
云延头疼于自己身后的公主,一转眼,他已经跟丢了徐清圆和晏倾二人。云延沉吟一番,忽地长身一拔,翻身上树。他身影快速地融入黑夜树荫中,除了树叶晃两下、小摊贩震惊地张大了嘴,其他百姓并没有发现异常。
暮明姝抱臂,一会儿,果真有人将新的小纸条递给了她。
她扯动嘴角,心想韦浮这是让多少人在监视他们啊。
云延从一条少人的巷子跳下来,打算扬长而走,一转身,胡服长绒的美丽公主站在巷口,手中晃着一坛酒。
云延抬头看黑压压的夜幕,禁不住笑了。
好吧,今晚看来是碰不上徐家娘子,只能会一会这位难缠的公主了。
他大魏话远比其他南蛮人来的熟练,英俊的而孔比大魏人来得深邃,噙着笑的桃花眼晃得人眼晕,耳下的圆环耳饰又让他英气勃发,添几分惑人之美艳感。
这位异国王子高大巍峨,慢条斯理地走向巷口的公主。
云延脚步沉着,气势懒散:“殿下一路跟着我,莫不是还想和我比武?”
暮明姝偏脸看他:“与你比试又如何?”
云延轻笑:“那你还得再去练十年。”
暮明姝眸中冰锐冰碴几乎破水而出,直直扎过去。但她忍耐住了,只沉默一下,不在意地、眼中没有笑意地笑一下:“我承认,单论武艺,我是输你一筹。这是因为我很多年放松武艺了。我不替自己找借口,不如你就是不如你。之前用鞭子抽你,胜之不武,王子殿下不与我计较,胸怀甚广。”
云延一双桃花眼中笑意迸溅,有些惊诧地看她一眼。
她改变了他对她凶悍而不讲理的认知。
云延态度端正了些,不那么吊儿郎当的充满戏弄:“殿下本事,已经十分厉害了。只是我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跟着父王征战二十年,生死场上练出来的武功,确实不和寻常人比较。”
暮明姝望着他:“我也随我父皇征战沙场过,也许旧日,我们在战场上还见过。”
云延挑眉,搭在臂上的手指晃了晃,笑指她一下:“原来是巾帼女英雄,失敬失敬。只是你不找我打架,还想做什么?”
暮明姝露出几分犹疑之色,让云延感兴趣。
她晃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酒坛,偏脸和云延说话时,多了些俏意:“比喝酒,如何?我千杯不倒。”
云延吃惊:“我为什么要和你比喝酒?”
暮明姝:“殿下怕了?我知道你好奇我那徐家妹妹,你若是赢了我,我帮你制造和她相识的机会,如何?”
云延反问:“你以为我不认得徐娘子吗?”
暮明姝:“认得,自然认得。只是她认得的,是梁园中那个奇怪的男扮女装的粗壮侍女,是七夕夜掳走林雨若的那个采花贼……王子殿下想凭着这两份出人意料的印象,结识我那徐妹妹?
“我提前告于你也无不可,我那徐妹妹柔弱娇贵,是长安城小有名气的才女来着。她心悦的人,自然是我们晏少卿那样才华斐然、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纵是王子殿下你伟岸如此,英雄气概,在她那里,恐怕也不够看。”
暮明姝晃着酒坛走向云延,诱惑他:“若没有我搭桥,你如何结识她?”
云延目光古怪地看一眼这位公主。
他可不相信暮明姝话里的一个字,他压根不觉得暮明姝有这种爱好。但是暮明姝的步步紧逼,让他好奇——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延低头,摸着鼻子喃喃自语:“……难怪父王把我轰出来出使。”
就他这样会因浓烈好奇心而误正事的人,无法像其他兄长一样赢得父王的信赖,似乎也正常。可莫遮的其他儿子都是蠢猪,云延却是高飞于天、无拘无束的雄鹰。
暮明姝没明白:“你说什么?”
云延:“没什么。公主确定要与我比酒量?”
他走向她,压迫性十足,高大的个头几乎罩住她。暮明姝一动不动,冷目凝视,没有被他压制住。
云延俯身,贴着她耳,戏谑:“我们草原、沙漠上的酒,比你们大魏这些胭脂水粉泡出来的酒,要烈得多。我只和英烈女子喝酒,不爱怜香惜玉。”
暮明姝:“殿下试一试吧。”
云延和暮明姝上了一处高楼屋檐顶,二人皆是武功高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两人坐在瓦砾屋檐上,暮明姝手里提着好几坛酒。
云延洒然而坐的功夫,暮明姝打开酒坛,浓郁酒香扑鼻而来。
云延脱口而出:“好香的酒。”